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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芸儿听到身后“咚”得一声,郎君从美人榻上摔下来,拖着伤痕累累的右脚往前面追去。而自走在前面的小娘子因为脚伤,走路也是一歪一扭。

    芸儿追了上去。

    郎君高声,“拦住她!”

    碧天澄净,小娘子衣袂如雪飞扬,仿佛下一刻御风登天。芸儿抬脚追上去,张开双臂阻在门前。

    以芙脚步顿下,慢慢地转过身。她精致的下巴上沾着点点晶莹,仿佛是眉目里的冰雪消融,潺潺流淌。

    郎君看见她的泪水,心中一涩。

    “为什么你们都要欺负我……”

    无论是吴铭,还是褚洲。

    面前郎君显然注意到话里的“你们”。他的长眸中卷挟着一股怒气,竟然不打自招了,“谁欺负你了?宋璞玉?”

    以芙心中大震,想他昨日装作若无其事地来看望她,她低声下气地过去问他讨要兵马。以芙脊椎出蔓延上一阵难堪和凉意,“你明明记得从前……你竟然……”

    褚洲察觉到自己一时失言。

    “我不认识什么宋璞玉,我只是……”郎君看着她的汪汪眼泪水,向她投降似的低下了头颅,“你来了,我便想起来了。”

    又问,宋璞玉对你怎么样。

    褚洲说到宋璞玉的时候,以芙就想起了呆在钟离郡的旸儿,就想早早地往他那边去,“既然如此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你快些准备车马,我要赶去钟离郡。”

    以芙既然肯让旸儿随父姓,就从没想过同褚洲隐瞒旸儿的存在,顿了一顿,“孩子在钟离郡,我们……”

    褚洲眼神灼烫,“我知道。”

    以芙以为秦遂告诉他了,“你知道?”

    褚洲的眼中流动着风暴。他不仅知道那孽种在钟离郡,还知道宋璞玉也在钟离郡办事。他恢复记忆后便让人打听了一番,知道宋璞玉与夫人锦瑟和鸣,膝下有个一岁多的女儿。

    他的雀雀如此可怜,不但被这种负心汉玩弄于鼓掌,这样久了还没一个名分,上赶着往他那里倒贴。无论如何褚洲是不会让她走的。

    他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冠。

    以芙注意到他的衣饰,记得他从前更喜颜色深沉的官服或劲装,如今一身落拓青袍。

    褚洲看她凝视自己许久,心叹一声果然。她喜欢儒雅的书生打扮,这一身衣服总算入了她的眼。她大概喜欢春风化雨的脾气,他不得不放下从前的放肆乖张。

    然而他的本质还是恶臭下.流的,只不过表面上看着温柔而已。褚洲从袖里取出方帕,半鞠着腰递道小娘子的跟前,“车马我会尽快安排的,先擦擦泪吧。”

    以芙愣愣地看着他。

    “晚上我让人备些薄菜,为你践行?”

    他不给她反驳的机会,让芸儿扶她回去。

    以芙回去后就让盼山整理行囊,事实上两人压根没多少东西,就连身上穿戴的衣服都是下人临时在成衣铺里买的。

    “姐姐,这是出什么事了?”

    以芙道,“今晚过后就走。”

    “竟这样着急?”

    “我心里面念旸儿念得紧,况且我看褚洲的样子……”以芙已经把褚洲恢复记忆的事情告诉盼山了,盼山问她怎么办,她心里面也是乱着的。

    褚洲什么德行她再清楚不过。一个死前还笑嘻嘻说化作恶鬼缠着她的人,为了阻挠她离开不惜让自己断条腿的人,怎么会一下子变得这么好说话?

    晚宴必有蹊跷,她得想个法子回绝。

    ……

    晚宴前以芙收到了一封信。

    宋璞玉打听到了她的下落,托人从钟离郡寄来一封信笺。

    既然是寄给以芙的信件,下人没禀告男主人就送了过来。

    淡黄的纸张上写着旸儿的病好了一些,让她切莫挂怀。宋璞玉还说他与丹阳郡丞有些交情,让她在吴铭的宅院里安心住下,四五天后他会带旸儿过来接她。信尾的落款人不是宋璞玉,是旸儿画下的可爱涂鸦。

    门外一声惊呼,“郎君!”

    烛火招摇,男人的脸上时而攒动着愤怒时而浮现出紧张,很快被他的猎猎宽袍挥开,一种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温柔情绪显露。

    “谁的信?”

    他的右脚拖在地上,趔趄了一下。

    以芙道,“宋璞玉的。”

    她看见郎君额上的青筋跳了一下。

    “四五日后他会带着孩子过来,你正在解决水患的相关事宜,正是用到人手的时候,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四五日?”

    褚洲听上去有些高兴,然后又让人去摆宴席。他原本以为他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了,准备在宴上使些手段。然而意外得到的三五日是笔意外之喜,他让下人把先前准备好的东西撤下去。

    以芙看着他与下人窃窃私语,便知自己先前的想法猜中了。

    “你这里有酒吗?”

    “喝酒吗?”

    两人同时出声,各自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以芙知道他从来不胜酒力,想借着烈酒的功效逼他说出一些话;而褚洲这两年混在崔雄身边做事,酒后虽然容易上脸,终究有所长进。

    二人满腹心事地试探着、揣测着。

    这是一场酒宴,更是一场博弈。

    ……

    月上枝头,虫鸣啾啾。两人手执一双龙凤青玉觞,碰壁。宽大的袖袍缠绕在一起,落在青苔斑驳的墙面,一起一落,聚拢又漾开。

    褚洲面嫩,双靥已经酡红。侧脸的一缕青丝无意含入红唇中,被他不耐烦地拨开,湿润地搭在肩头。他无力地趴在案几上。

    “褚洲?”

    以芙本意是想从他嘴里套话,并不想他就这么睡了过去。她戳戳他的肩膀,恍觉酒杯成了四只,郎君成了两个,“我应该叫你什么好呢,是褚洲呢吴铭呢还是秦洲?”

    她的手指一下子被握住了。

    “秦洲。”

    以芙愣愣,想抽回手却没成功,他的力气太大了。她看到他咧咧嘴,自嘲又落寞地道了一句,“褚洲不好,吴铭听着太难过了。”

    大概是烈酒催肠,他的眼睛里布着一层水光。以芙眼睛看着他,慢吞吞地捂上心口的位置,“那我以后叫你秦洲。”

    “我不喜欢你叫我秦洲。”

    她迷茫地看着他,好像有点委屈的样子。

    “叫我临君吧。”

    她便乖乖地,“临君。”

    褚洲慢慢地支起脑袋,歪头看着她。

    以芙也歪歪头,“你现在喝醉了吗?”

    褚洲不知道他自己醉没醉,不过她明显是醉了。

    第76章 旸   日出于旸,是谓晨明

    月悬西枝, 如薄纱的雾气在两人的酒杯中萦绕。以芙撑头看着他,看郎君往口中塞了一块冰,又缓缓吞下一口酒液。郎君手上有一条划痕, 凝着暗红色的刀痂。

    以芙拧着脸, 不太高兴。

    她讨厌他用这样的方式欺压她逼迫她, 这和从前他隐瞒为什么要戮尸沈氏父母一样令人讨厌。她锤了锤桌子,往嘴里猛灌酒。

    褚洲看出她的不愉,便解释道, “三年前秦遂在我体内种了滇国的子蛊,我就连自己姓甚名谁都想不起来了。他说我若是想恢复从前记忆,利用母蛊引出体内便是了。”

    “那你为何不早些引出……”

    “我肩胛骨上有两个大洞,以为自己是死刑犯诸类人, 索性把过去忘了也好。”褚洲的手摸上腰带,窸窸窣窣地开始解衣裳。

    他动作太快了,以芙根本拦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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