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怕,我就是好奇,尝一下。(1/1)

    香醒路221号,是孟昭再熟悉不过的地址。

    他无数次去这里,接回到同学家玩儿的琪琪。

    那个带泳池、面积大得吓人的独栋别墅里,每次都只有一个男孩和他的保姆。

    去得多了,被那男孩恋恋不舍的目光软化,他经常会陪两个孩子多待一会儿,甚至带他们溜出去吃冰淇淋。

    男孩的名字叫许一文。

    许祖辉,许一文。

    孟昭抬手摸了摸自己被麻杆扇过一耳光的脸颊,嘴巴里尝到了浓浓的血味儿,应该是那一下使得牙齿磕破了口腔,只是现在才察觉出来。

    他站在这幢别墅的大门前,抬手要摁门铃,指尖碰到它,却迟迟没有摁下去。

    来的路上他一直在琢磨。

    豹嫂喜欢赌钱、逛商场,有多少钱就花多少,姜豹也对钱没有什么概念,凭孟昭对他们的了解,姜豹一死,豹嫂别说剩下钱,不是负债都算不错了。

    麻杆说的对,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替豹嫂和琪琪要回那一笔‘安家费’。

    终于还是摁下去,铃声响起,他的心又开始突突跳,很想掉头就跑。

    他强迫自己站在那儿,漫长的一分钟等待里,恨不得给自己脚掌钉下两根钉子。

    高大的铁栏门另一边匆匆跑来那位保姆,她的手在自己的碎花围裙上蹭了蹭,脸上尽是收不回去的局促和紧张:“靓仔,今天不能进来找小少爷玩,今天先生在家和……”

    “我知道。”隔着铁栏,孟昭说,“麻烦你跟许先生说,孟昭找他,”怕许祖辉想不起自己的名字,立即补充道,“是为姜豹的事。”

    保姆一听‘姜豹’这个名字,脸色大变,像冷库里被冻蔫的白菜一样僵住,她慌忙朝孟昭摆摆手,语速飞快:“你还是快走……”

    正当这时,别墅里突然传出“砰”一声响!

    保姆瞬间吓得蹲在地上,两手紧紧护住头,手指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枪响,来自一把没装消音器的手枪。

    保姆说到‘先生在家和’的时候被他打断,现在,孟昭迟钝地反应过来——许祖辉不是自己和儿子在家,他很可能是正在家同人谈事情。

    能谈出枪响,那势必谈崩了。

    不知道死的是谁,但这个时机确实差劲到极点,他悄悄往后退几步打算逃开,远远的突然传过一个声音:“上来。”

    孟昭站住脚,抬头去寻声源,发现它来自别墅二楼的阳台。那里站着一个男人,正端着一把手枪对准他。

    走不成了。

    有人特意走到大门口来‘接’他,‘接’的方式是用枪抵着孟昭的腰,一路押着他走进别墅。

    许一文坐在客厅沙发上,这男孩身边坐着的两个马仔牢牢地摁着他的肩,所以他动也不敢动、哭也不敢哭,只盯着地板上的他的父亲。

    许祖辉喘着粗气,像一台生了肺痨的冷气机,他的大腿被射中,可能打到了动脉,血不断地汩汩流出来。应该是痛极,他用手死死捏着伤口上方的肉,瞠目瞪着稍暗的楼梯拐角:“我好歹是许氏会的龙头,廖永,你别做得太难看……”

    孟昭这才发现楼梯台阶上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起身,皮鞋不疾不缓地在木地板步出均匀的声音,一径走到许祖辉面前,开口说道:“许氏会龙头姓许就好,不一定非得是你。”

    目光刚落到同许祖辉说话那人脸上,孟昭立即就低下头——这个声音、这张脸,他都认识,是‘廖警官’。

    和谢家相熟的那位廖警官。

    怕盯着瞧露出端倪,他只能低头。

    余光扫到廖永走到他旁边,绕着他走了半圈:“有点眼熟。你叫什么名字?”

    不想牵扯进谢家麟,便半真半假地说:“我叫谢阿蜢。之前跟豹哥的,豹哥死了,我找许先……许祖辉,来帮孤儿寡母讨安家费。”

    “巧了,”廖永点点头,“我也是为这件事找他。”

    “本来没多大事,他这人惜命,觉着谁都像他一样不讲信用,没跟我商量就买通人直接在警署弄死姜豹。”

    廖永叹了口气,伸手指着许祖辉,音调略略扬高,还是在问孟昭:“养狗为看家护院的,你说,这种乱拉屎还要主人帮忙收拾、收拾好了狗不领情反倒咬我一口,是不是只能杀掉吃肉?”

    孟昭的手心不断冒出冷汗,听他说话的间隙,低着头偷偷溜了一眼廖永带来的那些马仔。

    根本不像社团里吃喝嫖赌、打打杀杀的古惑仔,反而神色内敛、后背直挺,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廖永说完,拍了拍孟昭肩膀,又顺势揉了一把,无所谓地开口:“你不走运。”

    随即转过身吩咐手下,“做掉。”

    离他最近的一个马仔立即抬起手臂。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孟昭,他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兽爪牢牢捏紧脖子,一个字也说不出,眼前一暗一暗的,几乎要站不住。

    马仔把另一只手覆到枪身,二指一拉喀的给枪上了膛。

    孟昭本能地紧闭上眼——就在这时,沙发上一直不敢挣扎的许一文大喊道:“阿昭哥!”

    子弹久久没打在自己身上,悉悉索索的响动让他辨别不出,重新睁开眼,看见廖永压下了马仔手里的枪管。

    “阿昭?”那男人抬手点了点自己太阳穴,“想起来了,Ash家楼下,你走路撞到过我。叫孟昭对吧,干嘛骗人?”

    孟昭没有答话。

    整个装满人的别墅就只剩下瘫在地上的许祖辉发出的嘶声粗喘。他左腿上的灰色西服裤管已全部被血浸透,嘴唇也完全变成了灰紫色,再不送医院,怕是要危险。

    近乎窒息的沉默维持了一分钟左右,廖永转过身,又伸手揉孟昭的肩膀,一边揉捏一边开口说话:“我想到一个好玩儿的。”

    他把自己腰上的枪放到孟昭手上,摆弄提线木偶似的把孟昭的每一根手指都放在最标准的位置。

    摆满意了,廖永松开他,伸手指了指地上的许祖辉:“你来,打他一枪。”

    孟昭机械地握住那把枪,扎在地上把自己浇灌成泥塑不动,仿佛廖永说的是他听不懂的洋文。

    地上的许祖辉用手肘拄地往后挪动,躲开枪口:“别听他的……你不是来讨阿豹的安家费,我给,都给你!”

    孟昭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两手握住枪,猛地转回身枪指廖永。

    对方先是一愣,而后咧嘴笑笑:“杀我有什么用?Ash帮黑社会做事的材料都在我办公室抽屉里,对了,那些还是他以为是跟警方合作,自己交给我的。我一死,警局里的人第一时间找到那份材料,到时候你的大明星不仅前途尽毁,还要坐穿牢底。”

    在警署,那名警员奚落他的场景忽然浮现在脑中,现在这种情绪千倍万倍地充斥他。

    他不再思考,转过身面对许祖辉。

    许一文喊着“不要杀我老爸”、“阿昭哥”,他充耳不闻,扣下扳机。

    咔嗒一声。

    许祖辉受电击一般抽搐着哆嗦起来。

    但并没有子弹射出,他反应过来,手里是一把空膛的枪。

    廖永的笑声从他背后传来:“不好意思,防止你刚刚真的朝我开枪。”

    马仔随即另外递给他一把枪。

    他的眼睛太久没眨,涩得视野里一片模模糊糊,在这片模糊里,他直直盯着许祖辉,瞄准对方胸口,再次扣下扳机。

    “砰!”

    子弹射出去,许祖辉的胸口绽出崭新的血洞,孟昭也被后坐力震得虎口一麻。

    许一文开始尖声哭嚎。

    孟昭的脸忽然被一只手扳过去,枪咚一声掉在地上,扳他脸的廖永猝然凑来咬住他的嘴唇。

    两手一起横起来要把人推开,对方开口威胁道:“不能推。”

    廖永脸上那两道法令纹逼近他,像两把刀,直冲冲地要将他豁开。

    一只手捏住他的下颌逼他张开嘴,那人伸舌头进来舔他的口腔。

    口腔里没愈合的伤口重新冒出血。感觉好像有毒蜗牛在他的嘴巴里爬来爬去,而后产下黏糊糊的虫卵。

    他不反抗,廖永缠了一会儿终于放开他。

    “不要怕,我就是好奇,”廖永摸了摸他眼角含着没流下来的泪,“看看你究竟哪里值得Ash着迷。”

    廖永放过了他,但他并没有掉头就走,他身上每一条筋脉都紧绷着,开口道:“该给……该给姜豹的钱……”

    对方诧异地看着他挑起眉,而后点点头:“好啊,给我个账户,我直接打过去。”

    沙发上的许一文仍茫然地注视着他老爸的尸体,但孟昭已是自顾不暇。他移开视线,走出别墅的大门。

    回到医院,走到病房门口又停住,不知进去之后该怎么跟豹嫂说,就那么干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家里采光极佳,阳光从落地窗晒进来,到处都格外明亮。

    他直奔浴室。

    花洒淅沥沥的淋出水,流进眼睛,连带鼻腔跟着酸涩,指肚被泡皱泡白,脑袋被热水冲刷太久也晕乎乎地发涨。

    头重脚轻地出了浴室,他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很困,但就是睡不着。

    谢家麟很晚才回来,看脸色相当疲惫,没有问他姜豹一家的事情怎么样,也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或者说根本没有认真看他一眼。

    床头整理地垒着几本新买的二年级的教科书,谢家麟还没抽出时间教他。

    他们躺在一张床上,枕边谢家麟的呼吸许久都没变得绵长。见他睡不着,孟昭试探着挪过去,蜷着身体,鼻尖贴上他的腰,手刚一摸上去,就被捉住,扔了回来。

    “抱歉,”对方轻声,“我没有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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