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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漠新搬入了萧国公府,许多人情世故要一一应付,等到闲下来的时候,才忽然想起已有大半月不曾见过李心玉了,越发觉得相思难安,于是特意备下她爱吃的零嘴前来,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不知不觉已日头西斜,蝉声呜咽,裴漠看完了一卷厚书,李心玉仍未归来。

    红芍前来换下凉透的茶水,呈上解渴的酸梅汤。

    她观摩着裴漠的脸色,小声道:“公子,天色已晚,您若有什么话,便让奴婢们代为转告吧。陛下御前虽是公主和太子轮流侍奉,但朝中事物繁重,太子殿下忙碌,因此兴宁宫总是公主跑得多些,有时为了方便照看皇上,公主就不会回清欢殿歇息了。”

    裴漠放下书卷,望了眼窗外的天色,沉声道:“没事,我再等等。”

    李心玉并不知道裴漠来了清欢殿。

    兴宁宫的药香不断,太医院的人日夜看诊调方,李常年总算又从鬼门关转悠了回来。

    皇帝后宫空虚,膝下只有一子一女,李心玉和李瑨少不得要在榻边轮流侍奉,以尽孝心。

    “朕,又看见婉儿了。她穿着朕送她的那身,尚衣宫的绣娘花了三年织就的钿钗礼衣,长裙曳地,眉眼盈盈若水,额间花钿明媚,就那么,站在雾蒙蒙的桥上朝我笑。”

    李常年的声音是久病后的沙哑,仿佛一掐即断,空洞的眼神落在虚空处,叹道,“她等朕等得太久啦。”

    暮色席卷,兴宁宫烛火通明,李心玉跪在榻前,亲自拧了帕子给父亲擦洗脸颊,笑着说:“父皇是要长命百岁的。”

    “呵,自古帝王空有万岁之名,却是命不由我啊。”李常年握住李心玉的手,空洞的视线缓缓聚焦,心疼道,“心儿都憔悴了。辛苦你日日前来侍奉,朕已无大碍,你快回去歇着罢,这几日不必来请安。”

    他瘦了太多,原本清隽的面容变得枯黄,手指干瘦,如同一截被榨干了水分的枯枝。

    李心玉真担心他迈不过四十五岁的坎儿。

    “回去罢,心儿,你太累了。”李常年朝她挥挥手,温柔地注视着她。

    李心玉的确疲惫,但她笑容依旧灿烂,像是一轮永不沉灭的太阳。

    “那我回去啦,父皇,要按时喝药,明日再来看您。”

    李心玉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过身来,望着李常年微微一笑,“我和兄长都很爱您,所以,您要活下去。”

    李常年鼻头一酸,望着这个与婉皇后七分相似的孩子,郑重点头。

    残月东升,长安宫的灯火也一盏接着一盏点亮,头上悬挂着黑蓝的夜空,与人间橙红的万家灯火遥相呼应。

    外头响起了宫禁的钟声,再不出宫,就要门禁了。

    雪琴忙碌完内务,再回到偏殿,只见殿中烛影重重,裴漠依旧站在窗前,望着清欢殿空荡的大门出神。

    “红芍。”雪琴压低了嗓音问,“裴公子一直等到现在么?”

    红芍叹道:“可不是么,都等了三个多时辰了,我见着都觉得他有些可怜。”

    “兴宁宫那边没人来传话么?”

    “没有,也许公主今夜不会回来了。”

    雪琴思忖片刻,终是轻声走到偏殿门外,叩了叩门道:“大人,可要奴婢前去通传公主一声?”

    裴漠回神,弯腰拿起搭在案几上的外袍披上,道:“不必了,我留了字条在案几上,公主回来便能看到。”

    他大步跨出门,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身叮嘱道:“公主若问起来,你们便说我只等了两盏茶的功夫,莫要多言让她担忧。”

    说罢,他整理好衣袍离去,依旧是清风霁月般俊朗的少年,眼神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之色。

    “哎,裴公子真好,与公主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红芍艳羡地叹了一声,捧着脸说,“去年他刚来到清欢殿的时候,人人瞧不起他,唯有公主拿他当个宝贝似的养着,谁料还真是个宝贝,摇身一变就成了萧国公。”

    雪琴动手收拾茶盏,闻言拿起茶托在红芍后脑勺一拍,嗔道:“又在乱嚼舌头,当心公主罚你!”

    红芍‘哎呀’一声,揉着后脑勺说:“公主那么好,才不会罚我呢。”

    “笑话,你忘了太监刘英是怎么死的了?”雪琴收拾好内务,警戒道,“主子脾气再好也是个主子,容不得我们说三道四。”

    “哎呀,我就是小小的羡慕一下嘛!裴公子遇见了公主,就能洗脱冤屈高居庙堂,你说我会不会也遇见个贵人,也能飞上枝头……”

    “别做梦了,裴公子那是虎落平阳,本身骨子里流的就是将门贵族的血,哪像我们呀,麻雀飞得再高也变不了凤凰。”

    雪琴笑了声,“若论贵人,公主就是我们最大的贵人,这么多年来连句重话也不曾骂过,哪像其他宫的奴婢,终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可惜公主年纪到了,很快就会嫁人,否则我是要一辈子跟着她的。”

    正说着,殿外灯影渐近,隐隐约约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红芍眼睛一亮,忙迎了上去:“公主回来啦。”

    李心玉果然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殿,随手将披帛解下交到红芍手中,疲惫道:“准备沐浴更衣。”

    雪琴问:“殿下,晚膳在何处用?”

    “本宫在兴宁宫用过膳了,饭菜你们几个分了吃罢,别浪费了。”

    在准备沐浴的间隙,李心玉来到偏殿的软榻上歇着,眼睛一瞥,发现案几上有个食盒。

    “这是什么?”她示意雪琴将食盒拿过来。

    “这是萧国公特意送来的,说是您爱吃的零嘴。”

    “裴漠来了?”李心玉困意全无,倏地直起身子,朝屋外看了一圈,“他在哪儿?”

    红芍道:“宫中夜禁,萧国公久留不得,便先回去了。”

    闻言,李心玉像是被泼了冷水的火苗,滋啦一声,满腔兴奋都被泄了个干净。

    雪琴将食盒打开,递给李心玉,笑道,“好香!约莫是萧国公亲手做的,他之前不也给您做过糖炒栗子么?”

    食盒两层,一层装的是剥了壳的糖炒栗子,一层则是叠了几块时令的莲子糕,看得出是出自裴漠之手。

    李心玉黯淡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心中既甜蜜又难受,想裴漠想得心口发慌。

    她伸手捻了颗糖炒栗子,放在嘴里嚼了嚼,眯着眼道:“可惜凉了。”

    食盒下压了一张折好的信笺,雪琴取来双手递给李心玉,“公主,萧国公临走前留了封字条给您。”

    李心玉迫不及待地拿来,展开一看,飘逸的狷狂的行草,短短两三行:

    栗子性燥,不可贪食,莲子降火,多食无碍。记得按时饮食就寝,勿要劳累,念你。裴漠留

    李心玉笑出声来,弯弯的眉眼中满是幸福的笑意。

    她将字条放在鼻尖嗅了嗅,仿佛上面还残留着裴漠的味道,又将字条捂在心口处,压住怦怦乱跳的心脏,问道:“他等了多久?何时走的?”

    雪琴想起裴漠临走前的嘱咐,便道:“等了两盏茶的时间,两刻钟前走的。”

    “两盏茶的时间?”李心玉又尝了颗栗子,说,“怕是等了两个时辰罢?你们也是,怎么不来兴宁宫通传本宫一声。”

    雪琴和红芍对视一眼,心想哪只等了两个时辰啊,裴公子可是足足从正午等到夜幕降临,那孤寂执着的身姿,任谁看了都会恻隐动容。

    雪琴敛首,温声解释:“公主您吩咐过,殿前侍药,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奴婢们这才没有自作主张。”

    “我倒忘了,不怪你们。赶紧泡好热汤,本宫即刻要沐浴更衣!”李心玉眼底泛着淡青色,却睡意全无,咋咋呼呼地往汤池走,临了还不忘吩咐道,“通知白灵马上备车,我要出宫一趟!”

    李心玉泡了平生时间最短的一个澡,匆匆擦干发丝,穿上宫婢的服饰,用碧玉素簪将半干的长发随意一挽,便出了门。

    白灵已经尽职尽责地备好了马车,李心玉上车前叮嘱道:“雪琴,红芍,今晚本宫不回来了,若是有人来找,你们替我掩护点。”

    公主深夜出宫乃是大事,李心玉打扮成小宫女的模样坐在车中,掩盖了身份,在白灵的护送下赶在宫禁之前出了门。

    夜色深沉,这是她第一次来萧国公府,又是偷溜出来的,人生地不熟,找不到正门在哪儿。

    好在找到了侧门,李心玉摸黑叩了叩,不多时便听见门栓打开的声音。

    吱呀门开,李心玉眼睛一亮:“裴……”

    话还未说完,便生生地卡在了喉咙中。

    开门的并不是裴漠,而是裴嫣。

    李心玉很镇定地收回手,机智改口,接上话茬:“……三娘子,好巧。”

    “不巧,公主殿下,您敲的是我家的门。”

    裴三娘子看了一眼宫女装扮的李心玉,眉尖微不可察地一挑,说,“裴漠家的门在隔壁。”

    李心玉无语。

    而裴漠今日入宫,却没有见到李心玉,心中还是有些失落的。

    回到萧国公府,他练了会剑,觉得索然无趣,便起身去沐浴更衣。

    谁知刚从净室出来,听见管家前来通报道:“裴郎,门外有位叫白灵的姑娘拜访。”

    “白灵?”似乎想到了什么,裴漠眼神一亮,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笑来,道:“聂叔,备好茶。”

    说罢,他步履轻快,穿着月白色的中衣便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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