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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若是拿回香典,一步步往上爬,总能与他站在一处,沈文舒自觉,这不是什么难事。

    崔学士常年看书,映着烛火,目视劳损,今日所制,名曰通体麝脐香,兼曰药能,可明亮眼目,轻盈体态,沈文舒自己也常有服用。

    沈文舒落后半步,踮脚小心踩着他的影子,对他的提议默不作声,在制作香丸时就料到他会如此说,与其说等着崔学士主动撩拨,不如说,她布下鱼饵,而对方是愿者上钩。

    男人静坐了一会儿,敛起袖子,淡然离开,未等走下楼,一身青衣的崔学士已赶到,身后跟了个扎着双环髻的宫女,跑得气喘吁吁,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

    “别装了,文舒,你根本不怕她。”

    每日出宫前,永徽都会等在朝阳宫口送他出宫,若楚鹤轩身上沾了异香,等送走楚国师,永徽总会返回对她冷嘲热讽,圆脸小姑娘像是只护犊子的松鼠,将楚国师护于身后。

    有人愿意对她好过自己,这一点,足够抵过千言万语。

    房外刮起一阵凉风,沈文舒缩了缩身子,将自己拢在莲青抖纹风毛斗篷里,握紧了手炉,香案上的瑞兽缓缓吐出白烟。

    沈文舒点头,看着崔宏瑾冻红的鼻头,极小声回复:“朝阳宫不远,学士也快回吧。”

    “国师,沾了异香,公主不会生气吧。”

    “哧。”一声轻笑,男人狭长的眼睛微眯,如同一只冬日的白狐,“文舒,你我才是同类,你骗不了我。”

    两人沿着宫道慢慢走去,那枚松林明月香囊已绑在崔宏瑾腰间,里面放上研制好的香丸,沈文舒的声音很小:“方子和配量已写明放在里面,等这些吃完了,学士再去着人配就是。”

    “以后在朝阳宫,别在装作畏首畏尾的样子,太难看。”

    “国师吃糖吗?”

    只有他未戳破,冷漠对匆匆赶来救急的崔学士点头,“文舒在二楼制香,学士请自便吧。”

    “下雪了。”崔宏瑾说着,将自己外间鹤氅脱下给她围上,含笑道:“女孩子受不得冷,我送你回去吧,手炉都不热了。”

    楚鹤轩的声音犹如溪水破冰,冷冽清晰,黑褐色瞳孔怔怔看着她,“哪怕面上装的再害怕,你心里却不怕永徽,不怕我,甚至,连官家都不放在眼里。”

    沉水眼神瞥过站在楼梯上的人,年轻国师嘴角噙着一丝笑,眼中是洞悉一切的清明,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奔到东宫搬救兵。

    明面上,她也没有显露,只是对楚国师退避三舍,希望祸国的男人能离她远点儿,以至于少遭些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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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戳穿的女孩安静听着,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水杏眼因临近焚香的火炉,鸦黑长睫上凝出一串雾珠,她也同样看向面前的男人,低声笑了:“国师说我,难道你会怕永徽公主?”

    然而沈文舒今日心绪不佳,瞧着楚国师离得近了,生怕他身上再沾染自己今日所做的麝脐香,故而出声提醒。

    川芎、松子仁、柏子仁备好,外壳扔入燃烧的小炉下,火焰“噗”的一声大起来,将晾干的菊花、当归、白茯苓、藿香叶聚拢,一众材料备好研磨成粉,再以炼蜜滴入期间,搓成铜子大小,放在通风处晾干。

    “嘶,呼,好烫。”

    他的声音碎在风中,宽阔的常服被大风吹起,紧紧贴着清瘦的身躯,多余的布料在风中摇曳,如同半面猎猎旗帜。

    一点冰凉映入眼睫,沈文舒抬头,不知何时,皇城开始飘雪,细碎的雪花拂在脸上,化成点点水滴。

    余下的蜜并未倒回瓶中,而是制成麦芽糖,一直捣药的沉水眼巴巴看着,终于,热乎的糖汁倒出后拧成一团,用木棍缠着扭成糖棍,递到小丫鬟手里。

    “旁人配的,我总不放心。”崔宏瑾心情很好,嗓音里含着笑:“等吃完了,还要文舒费心的。”

    沉水说着,左右手来回掂起糖棍,而胖胖却喜欢极了,顾不上热烫,张口吞了沈文舒手心的糖块,满意地又缩了回去。

    他几乎漂浮而来,临着胖胖坐下,伸手将桌子上的麦芽糖棍捏起,放在手里把玩。

    朝阳宫差事不多,她早早备好今日所需香料,如今准备的,是单独给崔宏瑾的那一份。

    沈文舒并未回头,却知道二楼拐角处,一身白衣的楚鹤轩在那里注视良久。其实她心中是有怨言的,若不是楚鹤轩的帮忙,永徽或许不会格外为难她。

    馊掉的饭菜,被刻意剪碎撕烂的宫装,小女孩争宠捉弄人的手段,繁琐无趣,迎面而来的恶意比不上沈家对她的暗伤,沈文舒并不将这些捉弄放在眼里,然而一切因眼前的国师所起,她也只得受了,暗叹一句,男色误国。

    被拆穿伪装的女官深吸了口气,低垂了眉,出口是软糯糯的声音:“公主金枝玉叶,文舒蒲柳之姿,不敢得罪。”

    楚国师终年穿着一身洁白道袍,藏匿在红柱后,犹如一片苍白的影子。

    两人身上都带着恃才矿物的傲气,对视即可了然对方野心。楚鹤轩不甘困于朝阳宫,做个有名无实的国师,而沈文舒的眼中,则是炎炎恨意和坚定,她心有他物,也不会只做个制香女官。

    楚鹤轩将那根麦芽糖放在口中,只尝片刻就拿出,太甜了,他皱眉,随手将那枚糖果扔置炉下。

    这话将自己贬低到了尘埃,两人静默不动,沉水悄然退下。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坚定的,直到她看到崔宏瑾穿着薄袜行在路边,也只有那一瞬,她想到了母亲,也曾在冬日里将棉衣脱给她,自己穿着续了芦苇的夹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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