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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躺在床上,在耳朵里虚幻的潮涨潮落声中,把身体蜷起来。

    这一次的耳鸣不同以往,除了幻听外,她完全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

    “我爱不爱跳舞,妈妈都会让我跳的,她是舞蹈老师。”巫雨清看开了。

    婚礼是严肃郑重的仪式,广而告之一个家庭的成立,是旧时《中国结婚证书》上的: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它吞没一切现实中的声音。

    他不敢相信。

    “婚礼的音乐。”巫雨清说,“会在婚礼当天作为单曲发布。”

    他关掉灯准备走,却想到什么,“你怎么不问跳舞?”

    她和宗政航的婚礼不会直播,婚礼期间的摄影也不会公布。

    她拎着小行李箱打开家门,妹妹扑过来欢呼:“姐!姐!我不用去国外了!!我可以参加你的婚礼了!我要当花童!!!”

    这是她试图用音符写的故事。

    一个盛装出席的活动。

    妈妈在众人的注视里,微笑着将她送到宗政航的手里。

    他坐起来。

    巫雨清坠海时都没听过这样巨大的海浪声。

    绝对的喧嚣,绝对的寂静。

    她抓着行李的提手,对妹妹说,“我想起来要打个电话,我先回房间打电话。”

    房间内没有光,手机在音乐播放的过程中熄屏。

    宗政航没有选跪天跪地跪父母的中式婚礼,但也不能彻底西式。身为公职人员,他的誓词绝不能对着基督教神父说。

    澎湃的浪潮声。

    巫雨清曾想过自己的葬礼要用什么歌单,这歌单或许要等几十年后才能精挑细选地完成。

    巫雨清坐在书桌前快速地记录脑海里旋律,它们的声音逐渐变强,盖过浪潮声,笔下的乐句有强烈的叙事性。

    “我不会为了王子把声音给巫婆。”小时候的她对爸爸说,“音乐老师说我是学校里唱歌最好听的。”

    婚礼上的誓言、执手、亲吻。

    “是啊,每次大合唱你都是领唱。”爸爸同意。

    学习时,她爱音乐。

    “美人鱼太傻了。”她叹气。

    例如母亲。

    “姐,你站门口干嘛,进来啊。”贺雨澄说。

    童话里的相遇、误会、泡沫。

    这样一想,婚礼是什么章程,有什么安排,简直不值一提。

    巫雨清和她擦肩而过,没有听到,没有回答。

    创作时,音乐爱她。

    她如同躺在深海里。

    海里的鱼和陆地上的人能相爱吗?

    她意识到婚礼不是什么盛装出席的艺人通告。

    巫雨清不会读唇语,她看着妹妹的嘴巴一张一合,只能凭借日常的经验应对。

    巫雨清想起爸爸给她念的安徒生童话。

    如果海的女儿和帝国的王子结婚,婚礼音乐会是什么?

    爸爸被她的语气逗笑,“很乖嘛,批准你明天吃一小包橡皮糖。”

    这种决策巫雨清自然无法参与,只有听通知的份儿。

    爸爸掖了掖她的被子,拧暗小台灯的亮度,合上读了无数次的睡前童话书。“清清,这个故事讲的是:要爱得真诚热烈,才能淬炼出不灭的灵魂。”

    扎实的童子功,一节课都没有缺席的视听练耳,在失聪时发挥作用。

    她躺在妈妈家,躺在中学时期的闺房,等海啸从大脑、从耳道内退去。

    宗政航没有开灯。

    “这话可千万别说给你妈听,她正准备让你参加暑期的少儿拉丁舞比赛。”

    贺雨澄开心得要命,“那就是伴娘!我要当伴娘!——而你,”她对弟弟做鬼脸,“坐小孩那桌吧小鬼!”

    早就是宗政航的法定配偶,早在2019年就躺进了婚姻的坟墓,为什么现在却要纠结下葬仪式的细节?

    宗政航不知道拿躺在他身侧的女人怎么办。

    不过婚礼的其他方面可以照搬西方,例如吉时一到,她要穿着婚纱从红毯的一头走到宗政航身边。

    想给出差的宗政航发消息,问他婚礼上具体的仪式细节是怎样的,又怕他看到微信直接打电话过来。

    她要挽着继父的胳膊,走向宗政航。

    弟弟贺雨深在旁边嘲笑,“你年纪这么大当什么花童,我这个年纪都当不了花童好不好。”

    巫雨清一直将这场仪式当作一项通告。

    “在那些人中间,小人鱼唱得最动听。大家为她鼓掌,她心中有好一会儿感到特别快乐,因为她知道,在陆地上和海里只有她的声音最美。可是她马上又想起上面的那个世界,她忘不了那个帅气的王子——”

    “爱的对象可以是唱歌吗?”巫雨清问。

    巫雨清将音乐玩得炉火纯青,在她的手里,乐器如同兵器,杀人或救人全凭心意。

    宗政航不敢询问,生怕是自作多情。

    要爱得真诚热烈,才能淬炼出不灭的灵魂。

    她只需要当天按时出现,走完所有流程就可以。

    上楼,听不到脚步声。关上卧室的门,听不见落锁声。

    “才不是小孩那桌,我和爸妈坐首席——”弟弟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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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听严重到失聪,是心理疾病吧?

    不,按照近几年的风气,新娘可以挽着真正养育自己的长辈走红毯。

    当时妈妈和继父终于下定决心,不把小女儿贺雨澄送到国外读中学,像她大哥那样大学再出去读比较稳妥。

    却一直没等到。

    这里黑到看不清家具和人的轮廓。

    “可以啊。”

    巫雨清听不清他后面说的话,她的耳鸣发作了。

    暴露病情会怎么样呢?

    窗外庭院里的灯早已在父母叔婶走后关闭,院外的路灯离这间小卧室太远了。

    这是安徒生从未写过的剧情。

    “可以。准确的说是文学和音乐。”

    爸爸笑了,很满意她的表白,所以捏了捏她的脸。

    “爱的对象不一定是王子,或别的什么人。”爸爸补充道。

    巫雨清走到书桌前,找出空白的五线谱。

    “可以是语文或者弹钢琴吗?”

    宗政航的爷爷是证婚人。

    她现在完全听不到,接电话就会暴露病情。

    直到初夏,五月,她在妈妈家里小住。

    自嘲对听力的恢复毫无帮助,巫雨清把自己从自我厌恶的沼泽里拔出来。

    会被强制要求休息吗?会中断她一切的工作安排吗?会住院吗?

    音乐调动、影响人的情绪,塑造场景的氛围,是流动的建筑,耳朵的文学,民族的气质。

    她随性所欲,在黑暗中放瑰丽的烟花,任由他浮想联翩。

    “也可以是爸爸妈妈。”巫雨清闭上眼睛。

    她要挽着妈妈走红毯吗?

    她用铅笔在五线谱上写音符,不需要琴键或者琴弦的确定,纸上的旋律必定和心里的一样。

    “清清,中午想吃什么?”妈妈见大女儿在玄关磨叽不进屋,只能走过来问。

    确诊后,宗政航手里的病例,足够把她关在房子里关到死。

    “我不爱跳舞。”她干脆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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