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只想着鸡腿!(1/1)

    特别好的人遇到魏弃之这种长官,那一定得刚正不阿地收集证据,大义灭亲,把他做的腌臜事都大白于天下。我也不是那等人物。而且反正他们这些高官厚禄的也没什么好人,狗咬狗死几个都不亏。我要是对付了魏弃之,就是帮另一波也不是好人的人得势。我干嘛啊?

    所以我对自己说:魏弃之那些狗逼事,我不听不想不参与不就行了。

    而魏弃之这么多年以来,也确实没逼我参与过任何事。构陷也好,暗杀也好,权色交易也好,全都没有让我经手过。可能他也知道,不能给我办,给我办我就能给他办砸。

    不过现在我知道了,我果然还是不能忍受他。我就该趁早下这条贼船,早点荣归故里,分一块地,娶一个媳妇,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样我起码不会落成现在这副下场。

    *

    我背叛了魏弃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大,是因为我不是为了什么人的收买出卖他。不小,是因为我偷偷放跑的那个人他很看重。

    半年前,我们破了辰国的皇城。不过我们攻进去时,皇宫里那些显赫的皇亲国戚已经从密道逃走了。我们只抓到一个年轻的女的。

    是个还没出嫁的姑娘,看着才刚及笄,长得普普通通,没什么特点,再让我认我可能都认不出来。我只记得那双眼睛,很亮,总是很愤怒地瞪着我们。

    不管是魏弃之利诱她的时候,还是威逼她的时候。

    因为她从来也不屈服,从来也不胆怯,所以魏弃之对付她的手段越来越残忍。就算我不负责这事,我也经常能听见她的惨叫声。

    我问魏弃之:我们一群大男人,有什么必要的理由,得去欺负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大将军回答我:她手上有他要的东西。

    他就说了这一句,好像这是什么非常重要,非常充分的理由,就这一句话,我就该理解他了。

    我不理解。我放跑了那姑娘。其实我本来觉得这多大点事啊,反正他不也一直没问出来吗?我当时之所以也跑了,只是因为我觉得我受够在魏弃之这种人手底下干事的感觉了,我就趁这个机会和他说再见好了。

    但是那姑娘手里的东西大概他真的特别想要。他立刻通缉了那个姑娘,也通缉了我。要犯,全国通缉,最高一等,赏金是黄金。

    我一开始本来以为,他只是在气头上,过一段时间,想想我这么多年和他征战沙场,出生入死,功劳不多,苦劳总有吧?我看不惯他所作所为,他不是一直也知道吗?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江湖不再见,不好吗?

    心胸狭窄的辅国大将军大概觉得不好。我成了要犯,没法去任何地方帮工或者种地,只好拿灰把脸抹了,去要饭。

    其实我也算是要饭长大的。我爸妈早早就死了,也没什么亲戚什么宗族,我就住在我家漏雨的破茅屋里,平时乡里乡亲看我可怜,东家给我一口饭,西家给我一口汤,我也去帮他们做点杂活琐事,就这么长起来了。

    小孩,没父母,要饭要起来多容易。我现在看起来那么年轻力壮,装虚弱都装得不大像,管人家要饭人家都很轻蔑地看着我,要么一脚把我踹走,要么扔出一点馊饭——“嗟!来食!”

    还是和我一起要饭的一个小子——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我叫他小子,他叫我大哥——他心眼好,经常把他乞到的东西分给我,我才终于没被饿死。

    *

    我就这么硬生生要了半年饭。

    然后,那天,就是那让我鬼迷心窍的那天,那小子不知道从哪偷来了半只烧鸡,喜气洋洋地分给我一根鸡腿吃。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当时吃着久违的鸡腿,那么香,那么好吃。我想起我之前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再看看手里的鸡骨头,直接哭了出来。小子就问我:大哥,你咋了?

    我说:小子你知道吗,大哥我以前也阔过啊,这样的烧鸡,要多少就有多少。小子于是说:早看出来了大哥。接着他又说:那大哥怎么变成今天这样了?

    我本来是不愿意和人提我的事,害怕被人绑到衙门里领赏。但是当时吃鸡腿吃得太伤心,心里难受。

    我说:大哥做错了事,被大哥的长官赶走了。

    小子就跟我说:啥错事?严重吗?去道个歉不行吗?

    *

    人家圣贤书里说,大丈夫应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我现在知道了,我不是大丈夫,我真他妈的怂。

    我跑回来找魏弃之了。因为他妈的鸡腿。我当时真是鬼迷心窍,也忘了我在魏弃之手底下多么难受,多看不惯他,也忘了他心胸狭窄通缉了我大半年,怎么会轻易原谅我。我就只想着鸡腿!

    *

    自豪地说,我武功不差。所以我想见魏弃之的时候,我很轻易就能绕过守卫去见他。我站在他面前时他一点都不惊讶。

    虽然我心里一直魏弃之魏弃之叫他,但其实我已经很久不拿名字叫他了。自从我跟着他地位见涨后,魏弃之就让我恶补了许多他们达官显贵的繁文缛礼。比如什么名不是用来叫的,字才是用来叫的。以前拿大名叫他,看我没读过书什么也不懂就算了,以后得叫他的字。

    但是后来,其实字也是不能叫的。朋友间才叫字,我是他的下属。

    “大将军。”我说。他一直在看他的公文,根本不抬头看我。这叫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紧张起来。我斟酌着言辞。我想说我来向您负荆请罪,又觉得那我是不是应该言行合一一下,把上衣脱了,接着想起我也没带荆条,脱了上衣也没荆可负。

    我看见他提笔,在一个什么地方重重地划了一笔。我觉得那好像是在催我似的,我就非常直白地说了:“我来向您请罪,求您原谅我,让我回来吧。”

    魏弃之放下笔,抬起头。他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很久以前我刚开始读书,书里经常提到的一个词就是君子,那时候我还对魏弃之抱有幻想,觉得书里的君子活脱脱就是魏弃之的模样。

    “烧鸡好吃吗?”魏弃之问我。

    我觉得我像被雷劈了一样,张口结舌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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