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感情”的力量（上）(2/2)

    顾时想说什么，那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那个念头告诉他，他不应该被外公这么误会，他应该告诉外公外婆，不是他不想念母亲，而是每次同母亲见面都会惹父亲不高兴，一旦他有想和母亲见面的念头也会得到父亲的训斥，仿佛那是罪过的想法。他完全可以把外公外婆对他的误会全都推到父亲的头上去。那念头在刹那间浮现，那么具有诱惑力，只消把过错全都推给父亲，他的外公外婆是不是不会再怪他了呢？

    他们恨着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给他们的女儿带来了痛苦，他们恨他，连带着恨作为那个男人儿子的顾时，他们之间经由血缘建立的牵绊不复存在，在他们眼里，他已然是那个男人的附属品——和他们没有任何亲密的关系。他们只想把这恨意相等地报复在那个男人的儿子身上。

    顾时涨红脸，急急忙忙道：“我当然记得！外公，我怎么会不记得呢？！我……”

    年纪渐大顾时不怎么喜欢听见别人说他还是个孩子，可这次他没有气得跳脚，反驳说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他狼狈擦着眼泪，可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他哭得越来越大声，手向前伸去，想要抓到谁的手，外公的，外婆的，哪怕是表弟的都好，是谁的都可以。

    顾时外公嫌恶吐了一口唾沫，吐在地上。顾时未见过外公这副凶狠模样，吓得噤声。

    他不得不接受那样的现实——他的外公外婆不再爱他了，他们对他只有恨意。

    他冲向了自己的母亲。

    泪水迷住了顾时的眼睛，他的耳朵听见的全是外公骂出来的“滚”，他伤心至极，双手忙着擦拭眼泪，未发现外公推过来的手，紧接着，他只感到有人压在他的身上。

    “大畜生养出来的小畜生，不知感恩的白眼狼，婊子养的……”顾时外公骂狠了，什么话都不管不顾地往外倒，都是难听的脏话。简安沉下脸，双手盖在顾时的耳边。

    顾时外公情绪太激动，骂的词越来越难听。老人的声量越来越高，其中夹杂着男孩的哭声。顾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站在原地哭泣。那哭声没有换来老人的怜悯，顾时外公力气太大，一把推开顾时外婆的手，走上前去，伸出手，骂道：“滚滚滚！滚！滚！”

    简安站定，揉着发疼的手臂，望着那道奔过去的背影，一言不发，眼中是悲悯的底色。

    “不要喊我外公！”顾时外公武断地打断顾时，他指着顾时骂道，“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外公？你问问你自己，你还记得你还有个妈吗？”

    顾时曾经天天盼望着长大，他会丈量自己的身高，会比较记录下来的数字，看看自己长了多少厘米。他看着年龄一年一年往前迈进，他知道自己在长大，他以为他和那些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玩耍的小屁孩不一样了，他学着父亲告诫的模样，向他的哥哥看齐，努力在外人面前做出一副他以为成年人该有的成熟稳重的模样。

    它成了一条界线，在父母和平时期，他从来没感受过它的力量，尽管那个讨人厌的表弟也曾经说过“你姓顾不姓郭爷爷奶奶都是我的不是你的！”，他却从来没当真过。但是在那一天，他一向慈爱的亲外公无情用姓氏昭示划清他们关系的界线——他们不是一家人。

    “我……”他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沮丧地垂下头。

    “也对，”顾时外公阴阳怪气地说，“你老子有钱，他对你可好了，是吧？你妈对你那些好算什么？我们对你的那点好算什么？哪里比得上你那个老子！”

    “顾时？”一道声音惊叫，打断了混乱。

    姓氏……是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算什么东西？”顾时外公带着敌意，上下扫了两眼简安，“这里轮不到你来教训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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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骂得太难听了吧？”一道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简安的脸色也不好看，“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每个人“长大”的那一刻是在什么时候到来的呢？

    他想说，手捂着耳朵的隔音效果是有限的，虽然简安捂住他的耳朵，希望他能够听不到外公的辱骂，但他还是听见了。

    “妈妈！”

    他顾不得简安还抱着他，也没有想太多，直接从简安怀里冲了出去。

    来之前他有过许多的幻想，幻想过外公外婆见到他会有多高兴有多热情，可期待的幻想被现实撕成了碎片。

    他是不是已经……没有资格再去渴求母亲的爱了呢？

    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摆在眼前的局面都是那时候的他难以理解处理的。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夜之间父母便分开了，他们好像变作了仇人，他们讨厌彼此，还可以分开，他能怎么办？

    即使他的女儿生养了他，可是姓氏成了划清他们之间亲疏的界线，只要他和他们姓氏不同，对于他们来说，他永远是“外孙”。如果父母还保持婚姻关系，他们还会认他，还会是他慈祥和善的外公外婆，一旦他的父母分开，他就不再是一家人，而是两家人则会变成仇恨敌对的关系，这中间似乎没有缓冲的余地。

    他抬起头，眼里迷惘和痛苦都有。

    “他姓顾！不姓郭！他不是我们家的孩子！”那道声音犹如一道惊雷，穿透简安的手背，直直劈在顾时的心上。

    他哭了。

    是简安。

    顾时低下头，眼泪在眼中打滚。

    那话就在嘴边，可他到底没有说出口。他还是不能理解父母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从来没有仔细同他说清楚。离婚之前，父母只会要他管好自己别理会大人的事；离婚之后，两个人分开了，摆出了一副老死不相来往的架势，可他要怎么办？在父亲那里，他听着父亲数落母亲哪里不好，不合格；来到外婆家，他得到的是他们对父亲的恨意。

    顾时来不及感谢简安，他抬起眼睛，透过泪水，他看到他们身后的人。

    “你记得个屁！”顾时外公怒吼道，“不知感恩的小兔崽子！是你妈生了你！！她养你那么久，她哪里对不起你了？你眼里有她吗？你但凡记得她，会那么久都不来看她吗？”

    可站在他面前的两个老人都躲开了。外公的辱骂声没有停止。

    他的视线落回到顾时身上，“孩子？他是谁的孩子？谁家的孩子谁来领走！反正他不是我们家的！”

    顾时急忙摇头，想为自己辩解，“不是的外公，我……我没有……”

    “外公……”顾时颤抖着开口。

    眼见顾时外公推搡过来，她拉开他一步，抬起手臂护在他身前。顾时外公人老力气不老，那股成年男人的力道一把推在她的手臂上，她踉跄后退一步，不小心撞到了顾时，简安吃痛，倒抽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