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1)

    这是他们主导的世界。

    哪怕穿成修女,也可以被传成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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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上)

    本来没想留宿。苏与南既然不去出差,秋沅要在他们的公寓里住下,总归有些不方便。

    夜风那样好,津西一群人索性去了露台,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多了秋沅一个生面孔,气氛依然融洽。

    她稍有些倦了,但这里的景色和温度实在舒服,跟他一样,总让她想要多勾留一会儿。

    腿上的毛毯是周恪非盖给她的,绒软的淡咖色,挟着他的气味,仿佛一个松散的拥抱。

    周恪非没有沾酒,或许也是等待着送她回家。他安静沉默,倒不算孤僻,拿了笔记本在旁边处理公务,偶尔抬眼笑笑,更多的时候是分神看看她。

    并没有任何目的和意味的注视。

    苏与南靠着露台边缘的围栏,双臂平展,手肘支在杆上,抬头看着浓黑的天。夜这么深,竟然依稀有云,散在轻缓微风里,如同软纸的碎屑。

    视野里进来一张脸,是津西。

    他新开了瓶科罗娜,递到苏与南手上。转了个身,也半倚着栏杆,回头望去,声音沉沉,意有所指:“就她啊。”

    苏与南抿了口啤酒:“是啊,是她。”

    不约而同想到的,应该都是在里昂的时候。周恪非给所有人的印象,大抵都差不多,无非是礼貌,谦和,安宁,不露声色的。他只是笑一笑,打声招呼,或是道句晚安,这世上所有体面高贵的形容就都确切起来了。

    不知怎么,苏与南就是感觉他这状态微妙的不对劲。

    他对一切都平静到没有情绪,像个酒瓶两端都是敞口,所有或美好或糟坏的喜怒哀乐,都跟水和空气一样纵穿过去,没留下半分黏余。

    所以甩了个号码给他,是学校的心理咨询援助。

    过段时间,倒是有了点效果。周恪非似乎开始从长久的封闭中向外探触,第一次答应跟他们出去喝酒,苏与南和津西都喜出望外。

    他酒量真差,一小杯红酒就喝进浓重的昏睡里去了。苏与南还指望能套出什么话来,见他脸埋在靠枕里,酣眠如同婴孩,只好也暂时放下。

    一群人吵吵闹闹喝到半夜,横七竖八仰卧在苏与南的豪宅里。

    苏与南还残剩最后一丝神志,也就看见沙发上的周恪非慢慢在醒转。他似是呆住了,很慢地、一丝一丝地抬起眼,盯着窗外渗白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与南勉强起来,双腿灌满酒精一样滞重,伸手去按他肩膀。

    周恪非回过头,眼神还醉着,呼吸之间有醺然的酒气。脸孔和月亮一样安静的白。

    眉目拧着淡淡的紧劲的痕迹,显得那样忧郁。

    苏与南喝得舌头发僵,像绑了个弹韧的皮筋,磕磕绊绊问他:

    “你……所以,你到底怎么了?你身上很多东西,太奇怪……是不是失恋了啊?”

    熟醉的周恪非用了半分钟解读他的话,两片薄嘴唇微微动了,却是囫囵在讲法语。圆润的音节像串小珠子,从咽喉和舌尖一颗推着一颗地滑过去:

    “如果有一天,你爱上一个女孩,你们为彼此放弃一切,可你成了她此生最大灾祸的根源……你会怎么做?”

    “我,我……跑,赶紧跑,这辈子都不出现。”苏与南头脑混成一团,嘴也说不利索,语罢重重点头,“怎么还敢见她啊?”

    周恪非听完,眼神渐渐散开了,良久,轻轻说:“你知道吗?我真想她。”

    是谁呢。

    再思考这个问题,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

    前一夜通宵派对,体力和精力都被透支,清早刚睡下就遭电话惊起,苏与南面色发灰,接通后发现是医院。

    他连忙披衣出门,赶去发现还有警察,制服上的银扣手术刀一样冷峭。三言两语才厘清,是周恪非在银行门口遭劫。匪徒的目标放在装满现钞的钱包,持械威胁,可他怎么也不肯松手。

    好在枪是仿制品,没有杀伤力。苏与南听到警察这样说。是典型的法国街警,懒散又漫不经心,眉毛挑了挑,就要拿惨案开起玩笑来。

    坏消息是警车与救护车赶到时他倒在地上,左手被踩碎了三节骨头,还死死抓着钱包。

    比揉皱的纸币更加破烂不堪。苏与南花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意识到警察嘴里的形容词不是指那个旧钱包。

    而是他的那只手。

    钱包装在物证袋里,递到苏与南手上。他低头反复翻看,手指干燥,神经性地抽跳两下。

    有张卡片,写着三个联系方式,分别对应三个名字,周旖然、苏与南,和秋。

    又数了数里面的纸钞,确实塞得很满,厚厚挤挤一叠钞票,面值和新旧不一,该是他在俱乐部弹钢琴赚来的薪酬和小费。

    但要用来培养一个钢琴家,却是远远不够的。

    苏与南认真算过金额,说高真不高。依照周恪非的水准来看,想必连他从前练习用的几个黑白琴键也买不起吧。

    后来问过医生,才知道他再也不能弹琴了。

    到底没忍住,问他为什么。

    周恪非还没从深度麻醉中彻底清醒,眼睑撑不住睫毛的重量,沉甸甸往下塌。声音也是倦怠的,越到末尾愈发下沉,跟意识一样模糊,只会喃喃说:

    “嗯,她应该有急用……”

    又是她。

    是谁呢。

    他在为什么活着。

    苏与南仰头喝酒,这回直接吹掉整整一瓶,吞下好几口风。

    周恪非的手。这事被他自己掩成崭新一个秘密,连津西都没察觉端倪。

    只知道他突然不再弹琴了。

    津西眯着眼,盯住对面藤椅上的单秋沅。

    “也没什么特别的。”他冷哼一声说。

    酒精返到脸颊,潮红一片,苏与南不忘取笑他:“嘴硬。”

    怎么会没什么特别?

    他们的视线太显然,于是在空中与她接火。是一双漂亮又微刺的眼睛,目光交触的瞬间,似是刀背贴在皮肤上的感受。凉而硬,有一种锋利收在背面。

    苏与南和她接触更多,了解也更深。

    她完完全全是周恪非的反面。

    秋沅此时正打算离开。

    警笛声像把裁纸刀,由远到近,在黑夜的静谧里横割开一角。

    露台边缘的津西探出头去,往下张望片刻,了然道:“立交出车祸了,好大一滩血呢。上个月也发生过这种事,这个地段凌晨总有人飙车……”

    说着说着,几人聊去几年前在美国公路旅行的趣闻了。秋沅不怎么感兴趣,回头转向周恪非。紧接着,把他的神情看得很清楚,要离开的话就咽回嘴里,自己也没留意。

    他想起了什么?答案显而易见。

    十年前那场车祸,被压进轮毂下,倒在血泊里,穿白裙子的女孩。

    秋沅坐到他身边。

    垂下眼,握住他的指尖。冰凉得像随时会化开。

    她的肩膀靠过来,与他依偎在一起。周恪非的手怔住了,半晌才抬起来,柔和地拥住她。

    秋沅知道那并非他的过错。

    于是今晚人群散去,她留下来。

    却是什么都没做,只是相拥而眠。睡前秋沅把他勾过来接吻,黑夜淹没一切光和动静,唯独他眼睛明亮纯然。

    唇齿交缠,绵黏的声响夹着喘息,他舌尖轻轻着力,克制、谨慎而小心。

    “这样你有没有开心一点?”秋沅的手指点在他心口,胸腔震动,感受清晰。

    早上醒来,不知怎么浑身疲惫。眼睛被温热潮润的掌心轻轻掩住,秋沅还没完全醒转,下意识叫了周恪非的名字。

    然后才回过神,是在他家。

    怎么第一反应是他。

    因为除了他,没人会为她这样。

    成叙和她在一起这么多年,有时去他公寓过夜,大尺寸的软床提供了更多施展空间,睡相更加恶形恶状。周恪非和他不同,一直是手脚规矩的。

    有时候秋沅觉得,睡相可以反映出人生的基调。周恪非沉睡时静若塑像,连睡息都微不可闻,就像他的前半生,一直活在密封的茧里。

    也只有周恪非知道她喜欢睡在窗边。早年的出租屋陈旧简陋,窗帘也不遮光,秋沅时常忙到凌晨迟迟睡去,不过几小时,又被扑落在薄薄眼皮上的日光压醒。

    周恪非注意到了,有时提早醒来,开始试着用手轻轻掩住她的眼睛。细致又笨拙,只想她睡得好一点。

    时间长了,原来也可以成为习惯。

    果然,骨头里的记忆要比脑子里的更坚固长久。

    “嗯?”听到她的声音,周恪非还在醒神,依然回应。

    不知怎么,就想问他。

    “这些年,你累不累?”

    出声之前,周恪非想了一下。

    无论她说些什么碎话,他都总是认真回答。

    “吃了一点苦,但是没关系。”

    秋沅点点头。

    她说:“我这些年……早先难过一段时间,后来什么都变好了。”

    周恪非虽然不问,她却想要告诉他。

    久别重逢后,这是她第一次谈起自己。

    周恪非听到这里,忽然笑了。薄嘴唇弯起来,终于没再收敛隐忍着,松散地一直笑到眼睛里去。

    “嗯,我知道。”他说。亲吻落在她额顶的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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