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1/2)

    蒋阿姨是其中之一。

    这?世上爱她?的人,正在逐一离去。

    她?放下?电话,面对蒋容融的注视,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最后只是说?,新年?快乐。

    蒋容融笑了笑,她?近些日子开朗不少?,笑容也变得情真意切:“新年?快乐!我去睡了。”

    房门关上,秋沅才仿佛松脱了力气,倒退两步,一下?子散开在沙发?里。

    茶几上一些医院的文件,她?机械地整理在手上。头脑混沌,眼睛酸楚得厉害,渐渐看不清东西了。

    她?忽然听到周恪非的声音,像是间隔了漫长的年?岁和距离,沉闷的不透亮的,似雾似风,氤氲到耳边。

    “不要哭。”

    秋沅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

    她?看到周恪非在她?面前,那么近,可以看见那一对纯然的黑眼睛里,自?己的形状。

    鼻端是男孩子清爽的气味。

    他弯下?腰,指腹绵热,擦了擦她?潮润的眼角。动作和声音一样,是她?所熟悉的温柔。

    “秋秋,不要哭。”

    她?忽然泪流满面。

    (二十三·下)

    蒋容融的父亲已经再婚, 匆忙前来吊唁,却也无意?多停留,在?蒋容融沉默的?注视下, 把秋沅叫到外面单独谈。

    他对蒋容融实在没有感情, 提议把蒋阿姨的?房子留给她,说?怕她换了环境不适应, 最好能?接着住在?这边读育英。字里行间透露的?意?味明确——就是不愿意把女儿带回?家。

    只有血缘, 没有感情。

    从眼前这个拙实的?, 有些赧然的?男人?脸上, 秋沅依稀看出单德正的影子。

    她直截了当地问:“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来?你明明不想要她。”

    那男人?张张嘴,认为?自己仁至义尽,目光尽是坦然:“也不是我一个人?……”

    秋沅没有让他说?完这句话。

    处理完蒋阿姨的?身后事, 她带蒋容融回?家。旧居民楼, 墙体剥蚀得厉害,像是老人?身体上一块一块松垂的?皮肤。苔藓颜色也不新鲜了, 是皮肤上湿润的?瘢痕。

    周恪非正蹲在?阳台的?地上, 低头仔细研究一株尤加利叶。已经彻底枯败,边缘泛灰,微微焦卷, 如同一张白纸濡湿又晒干,各处都?不平整。被他从窄口玻璃瓶里取出来, 粉脆地握在?长手指之间。

    如今他的?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很慢, 时常在?思考,发呆, 缄默凝视, 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可以占用?他的?整个白天。

    秋沅有时候会觉得, 这样也不错。

    他好像挣脱出过去的?一切,安静缓慢地在?体会生命中的?全部细节,用?眼睛观察,用?唇鼻品味,以手一点点地抚触琢磨。

    “看出什么了吗?”

    “你看,秋秋,可以做成干花。”

    周恪非手里还有小束枯萎的?满天星,和尤加利叶并在?一起。他用?长绳细致地捆紧,扎成一把花束,倒悬在?墙头,遮住一块年久的?霉斑。

    秋沅评价:“很好看。”

    换来他唇边浅弯,微微一笑。

    隔天陪周恪非去医院,例行的?复诊评估与心?理疏导。秋沅等在?楼下,一圈一圈,绕着霜冻黯淡的?花坛踱步。身体本是寒凉的?,渐渐走出一点热气?。

    这时候见周恪非从楼门出来,穿着她亲手挑选的?卡其色呢子大衣,姿态依然秀拔。

    目光一时没有寻到秋沅,一时无措地站在?原地,频频找她。

    秋沅忽然鼻尖酸红,赶上去握他的?手。

    他的?指尖很冷,掌心?却温热,稍稍颤动一下,用?力地牵住她。

    那天和蒋容融一起整理房子,彻头彻尾进行清扫翻新。

    秋沅偶然发现蒋阿姨的?遗物?,是她从前管理居委会的?时候,留存下来的?一些文件。其中几个档案,标着熟悉的?楼号门牌。

    是秋沅曾经度过童年的?那个家。

    秋沅一贯缺乏好奇心?,没抱什么兴趣,随手就要收到柜子深处。手腕已经抬起来,忽然想起兰华。

    她的?母亲终此一生,没留下任何一张照片或录像。

    秋沅于是打开文件夹,想找找有没有兰华生前的?影像留存。前面是她家一些常规的?记录,蒋阿姨对秋沅是上了心?的?,把她的?学籍档案都?完好无缺地保存下来。

    最下面的?牛皮纸袋里,只放着一张光盘。用?马克笔记着日期,如今已经模糊了。

    她仔细分辨,认出是在?自己住院那段时间。

    是许多年前刻录下来的?光盘,费了些力气?才得以播放出来,一开头就是蒋阿姨壮年时标志性的?泼辣嗓音:“真是不得了了,走走,你都?录下来!他们要是敢动手,这就是证据。”边嚷着边挥手,要手持录像机的?人?跟上她的?脚步。

    秋沅看到蒋阿姨步伐如虎,气?势强硬地横穿进一片混乱当中。昏暗楼道里,几个身高力壮的?男人?堵在?她家门口,为?首的?正要把兰华往外拉。

    蒋阿姨上去就推开那人?的?手臂:“单德正雇你们来的??他亲生女儿还在?医院里躺着!这房子能?说?卖就卖?丧尽天良了,还要把孩子她妈赶走?叫单德正自己出来说?话!”

    镜头一转,兰华瑟缩地躲在?一个人?的?身后,目光茫然惊慌如孩童。

    秋沅昏迷在?医院的?这段时间里,兰华的?衣容依然非常整净,像是有人?耐心?地帮忙打理着她的?生活。

    不知是谁打开了屋里的?灯,挡在?兰华身前的?人?终于浮现面貌。

    秋沅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少年时代?的?周恪非。推推搡搡之间,他侧身护住兰华,自己额上生捱了一下锐器,瞬间淌下新红的?血来。

    流了好多好多,直遮住绒长的?眼睫,纯黑无底的?眸子。

    蒋阿姨马上掏手机:“好孩子,你是秋沅的?朋友吧?你不用?怕,阿姨这就帮你叫救护车……”

    他只是说?:“嗯,我不怕。”现场人?声嘈杂,浓烈如滚油遇水。他低低一句话,却清晰地收录进来,隔过漫长岁月,被她听在?耳中,记进心?里。

    原来之前蒋阿姨见到周恪非的?时候,并不是错认了人?。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一直努力保护着这世界上,一切她所珍视的?东西。

    唯独忘了他自己。

    那天晚上,周恪非洗漱的?时候,她伸长手臂,从背后抱住他。

    他回?过头来,额发沾染上湿汽,向旁侧撩着。秋沅得以看清额角那道长疤,狰狞的?,明确的?,不合时宜地呈现在?这样一张漂亮的?脸上。

    她捧着他的?面孔,久久地吻他额头的?疤痕,柔软双唇一寸一寸,揉擦过白润皮肤上坎坷的?突起。嘴里低柔地问他,周恪非,是不是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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