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完)(2/3)

    原来是给先太子定谥号一事。靖后的谥号是厉帝亲自写在牌位上的,仁懿思皇后,每个字都是上谥,不管后世怎么想,反正眼下满朝无人敢有异议。轮到舍身救母的萧允,下面的人见厉帝不发话,也不好擅自揣测圣心,选了几个不错的字,赶在棺椁移宫前送来过目。

    说罢斜过头,睨向身侧的小太监,“你刚刚问我什么来着?”

    萧允卷起薄薄的信封敲了敲他的头,似笑非笑道,“你是真傻,还是骰子掷多了,把脑子也丢了出去?”

    萧珩每每听到这一段阴差阳错都不禁对未曾谋面的先帝生出好奇,等过上七八十年还想亲自问问他,看见身旁摆着一桩空棺木是什么心情。

    萧珩替他掖紧被角,刚要起身,被一声疲惫且清晰的叹气留住脚步,

    厉帝的眼睛在那一抹尖尖的下颌绕了几圈,不知想起什么,侧过身往被子里一缩,嘟嘟囔囔是要睡了。

    “笨,”萧珩又敲了一记,“这叫迂回之策。先太子长我十岁,及冠才定的亲,他是等不及我成人,又变不出第三个适龄的姑娘。林家虽只够二流,有一点却是连这满京头等富贵拍马也赶不上的——那是靖家的姻亲,母后的外家,老东西舔着脸誓要和宫里沾亲带故,靖家被他说动,本来计划这回上京奔丧顺道再送个女儿来,父皇能看上最好,看不上就塞给我,哼,区区把戏能算计得了谁?”

    萧珩拨了拨栽在花盆里的树枝,问道,“是庭中的那棵紫荆?”

    这半年来回回见到她都是一副鬓边戴孝,不施粉黛的素净打扮。屋里横七竖八地摊着几个收拾了一半的榆木箱子,他绕着明堂走了两圈,发现人去楼空不外如是。

    “准了。”

    他吁出一口浊气,眨了眨眼感慨道,“好一场艳阳天。”

    厉帝也曾是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性子,经此一遭受了大打击,人变得颓丧又脆弱,围在被子里显出几丝老态。碰巧温太傅在外求见,他眼睛也不抬,盯着被面上的一只仙鹤发呆,萧珩见状便做主点了头。

    她点点头,依旧一语不发。

    “殿下,殿下?”

    走到殿外看见一直在门边徘徊的身影,他主动上去打了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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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这回没有僭越,后退一步从袖中掏出封信,恳请萧珩替他转交给先太子妃。得了应许后也未借机攀谈,毫不留恋地转身告退。大伴望着他那一走三抖的背影啧啧咂舌,直叹老大人年纪一把,朝事家事一个不落。

    大伴故作委屈,“殿下冤枉人,奴才早就金盆洗手,与那玩物丧志的东西一刀两断啦。”

    他也不觉尴尬,在她对面坐下,卷起袖子倒了杯茶,隔着三尺宽的桌面把信递出。

    他大步跨过门槛,目不斜视走进后殿,有搬箱擦桌的宫女见他一身素色不掩矜贵,急急忙忙下跪问安,那模样似是膝盖挨着地才想起来他是谁,精明劲儿也随着阖宫的热闹一扫而空。

    他止住下人要通传的举措,把大伴留下,独自一人拐进了内室。

    温沅坐在靠窗的桌边一动不动看向外。

    萧珩长长“哦”了一声,掰着指头开始传道授业,“老而不死是为贼,这人岁数上去了,就爱惦记点儿别人家的事。你当他有心记挂子孙,他是变着法儿和你主子我示好呢。”

    “温大人还有事要禀?父皇歇下了,不如明日再来?”

    说话间咸阳宫近在眼前,萧珩背着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往日里早有眼尖的宫人喜面相迎,今日风吹过匾上的白幡摆了几摆,迎面而来的除了寂寥还是寂寥。

    “温家两个孙女,一个嫁了先太子,一个嫁去了鹭洲林家,都是一胎生出来的,出身长相一模一样,你说差距怎么这么大?”

    “善事父母曰孝,至善行德曰元,皇兄的谥号不如就定为孝元。父皇曾许诺将襄洲予我作封地,珩感念兄长手足情深,又惜身后无人照料,恳请圣上将襄洲划为先太子属地,令其享百年香火供奉。”

    此话一出,温太傅身形一颤,头埋得进胸前,耳朵却直直竖起。

    看到屋里多出一人,温太傅并未慌乱,抿了抿胡茬,沉声道出来意。

    萧珩目送他退出外殿,扭头发现厉帝正一瞬不瞬地审视自己,于是侧头勾勾嘴角,反问道,“父皇不喜?”

    “本该是你要去的地方,如今允替了你也好。你年纪小,走那么远的路,朕忍不下心。”

    小太监摇头。

    父子两个背对背,说着彼此心知肚明的话,就算看不见脸,也知对方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时隔近五个月,萧珩终于露出一丝释然的笑,他明白厉帝的言下之意。活人和死人,过去和现在,他还是做出了选择。

    见有人来,她也只是稍抬了下眼,面前一杯八分满的茶早就凉透了。

    那人虚心求教,“温大人,温老大人。”

    饶是心里有准备,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他从宫侍手中接过纸笔,借势与正噙笑看过来的少年对视一眼,一时间百感交集,既怅惘又心有余悸,高举着双手躬身离去。

    温太傅话毕,兀自拱袖垂首立在角落,听厉帝语气怏怏不轻不重地问了两句,竟是推给萧珩抉择。后者思索片刻,拿笔勾了孝元二字,又在“襄”上画了一个圈。

    萧珩越走越慢,到最后干脆脚底生根,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边走边说,也不知怎的,宫里的花儿啊树啊还是那些,抬头看,天也是四四方方的一块,可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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