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星球降落(二)(1/1)

    有一种蜉蝣人类,生于每一个周五的夜晚,然后在周日的二十三点五十九分死于对朝日到来的绝望。

    他们的血管是一根根交错的光纤电缆,当夕阳拉启电闸,信号电子便如红细胞中的血红蛋白,定向流动着向机体器官输送氧气。大脑中响彻着电脑开机音乐,大同小异的硬件软装配置运行支撑起四肢和躯干的行动。他们的出生即高潮,即肉体与精神的电磁脉冲,使一切名为理智和道德的系统框架得以被堂皇入侵,名正言顺地溃败坍塌,沦为一片焦土废墟。

    人们在废墟建立起的堡垒中热情呐喊,挥洒着来自身体每一处毛孔穴口溢出的毒药一样的体液,迷醉在令人神魂颠倒的诱惑中,尽职尽责地完成了这一场周期性的轮回开幕表演。

    这里是男人与女人的乐园。

    这里是索多玛与伊甸。

    这里是

    江万与迟来换班的同事做完交接,刚出门就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女生拦住去路。

    “哥哥下班了?一起去玩喽。”

    “唱k开卡?”甜腻的声音在耳边吃吃笑,“开房也可以。”

    他低头打量欺身靠近的陌生人。女生与他目光相接,不禁仰起小脸,抿着水涟涟的嘴唇,舌尖在上颚里轻巧一弹。

    “去不去呀。”

    他在她贴上来的瞬间冷不丁后退,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我看不清你的脸。”

    女生神色一变,以为他是在讽刺自己妆容浓艳,正要反击几句搏回面子,可视线一黏上他似笑非笑的模样,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吐出口的是一句娇嗔埋怨。

    “那你和我来,我只让你看。”

    她身后的朋友适时起哄,“我证明,超漂亮的!”

    江万不置可否,熟练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盖了印的优惠券递到她面前,弯身与她四目相对。被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认真看着,女生心底残余的不快烟消云散。

    “下次来店里,我请你们喝咖啡。”

    说完摆摆手,大步跑向车站。

    女生举着那张卡片,直到他的背影融进夜色,才回过头疑惑问道,

    “我这是被拒绝了?”

    有人一语道破真相,“恭喜你中了安慰奖,再来一杯!”

    公交车上的冷气敌不过人口密度,等行程过半,江万才能喘口气,独自享受坐最后排空座的特权。

    背上的汗被冷风吹干,终点站下车时,他甚至被车门外迎面而来的热流激起一身战栗,走了几步才让体表温度恢复到常态。

    他看了看时间,拐去街口的大光明超市买了一包劣质烟,年轻老板挺着西瓜肚和他套话,找零的钱磨磨唧唧不松手。

    “万哥今晚上场?赔率多少,给个信儿呗。”

    江万面不改色,两指扣住他的手腕轻轻一用力,隔着厚实的脂肪层捏得胖老板鬼哭狼嚎。

    “手、手”

    他抽走纸币,转身从冷柜里顺了一瓶水,也不大口喝,小口小口啜饮着润嗓。

    老板在他身后委屈得直哼哼,“水涨价了!”

    见他充耳不闻往外走,半个身子压在柜台上,拔高声门喊,“贵了五毛,不够周西的牛奶钱!”

    他倒不是真计较仨瓜俩枣,江万掐了自己一把,还手不敢,嘴上便宜能占就占。

    结果屁股还没坐稳,脑袋顶上就挨了个崩儿。

    他正要破口大骂,那轻飘飘的声线去而复返,带回一身高挑侧影,五指山似的兜头压了下来。

    “上。第三场。二点六。欠着。”

    他靠在玻璃柜上,垂着眼睛拨弄打火机,烟头滤嘴要掉不掉地含在齿缝间,火星点子四处迸溅,就是不挨边儿。老板连忙腆着脸化身点烟小弟,蓝幽幽的火苗绕到他眼皮底下点头哈腰。

    “操,万哥主场,谁敢开平手盘?”

    烟点着了,他又不抽,夹在指间干烧。

    “一个波尔莫白鬼,在境外打过几年黑拳”

    老板细察他语气平淡神态如常,便以为今晚也是十拿九稳,跟着嗤之以鼻道,“西人鬼子,一身毛都没进化好,不如看猩猩打架”

    谁知江万轻描淡写吐露下文,“听说打死了人,被金主卖来还债。”

    老板瞠目结舌,“还还债?”

    “嗯。”

    “你还‘嗯’?”老板两只眼珠瞪溜圆,恨不得上手摇醒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散人态度,“我的老哥,那是‘趟过水’的货色,你要出点什么事,你家周西还怎么过?”

    今晚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面对着面,老板终于从他脸上寻见一丝破冰的痕迹。

    他盯着一截摇摇欲坠的烟灰自言自语,

    “当然是好好过。”

    “她怎么会差。”

    吉麻街又被人叫作鸡肠街。主路细且长,并非直直一条线,更像是能随轮廓更改形状的、紧紧包裹着三城区西侧边缘的胶皮套。

    “西”作为方位与“东”相对,似乎也总被归入一些贬义词里。毕竟“光能照进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江万第一次走完一整条街,从天亮走到了天黑。周西带他去给大老爷露脸,一路上天色渐晚,街道两侧如毛细血管一样狭小逼仄的岔道里,密密麻麻分布的房屋接连亮起灯,照得里外四周的污秽肮脏一览无余。

    他以为是误闯了什么夜行动物的巢穴。肉体明明在平地行走,灵魂却一路下坠,掉进了横亘在人间的一只巨大的漏斗中。

    “我们住这里。”周西指着家的方向,

    “陆里弄。是不是很巧?”她得意地笑起来,“异端者的归宿。”

    当时他并不明白她口中所谓的巧合有着怎样的寓意,直到有一天他们并排躺在床上,只有彼此的小拇指相互勾缠。

    她讲道,“地狱有九层。边缘,色欲,暴食,贪婪,愤怒。第六层外,有一座隔绝异端的城。我们被关在墙里,永生受火刑焚烧。”

    再往下走,充斥着暴力,欺骗,背叛。在那尖尖的漏斗顶端,是一个有着三色面孔、将一切罪孽具象成型的,人的姿态。

    江万走出后台,喧嚣震天的咆哮尖叫声似午后热浪翻滚,劈头盖脸奔涌而下,顿时令他的神经紧绷如弦。中央天花板上的六盏聚光灯将这一室圆形斗兽场里最受瞩目的八角笼赤裸裸呈现在每一位观众眼前。

    他走通道,早有侍者候在门前领人去贵宾观台。

    台前的柏先生正目不转睛看比赛,连他落座也懒得客套,上来便说,“七点钟方向,瞧瞧。”

    他目光刚一到位,那厢早已蓄势待发,立刻回以一笑,然后缓缓冲他比出一个挑衅手势。

    这个动作如风暴眼,很快吸引了不少前一刻还专注比赛的看客。等看清两人的样貌,风暴的直径范围顿时不受控制地扩散开来。

    “江万江万来了”

    柏先生与江万置若罔闻。四只眼睛落在八角笼上,你说我听,心照不宣地将一切想要探究的眼神排除在外。

    “听过桑的塔尼斯么?想你也是不知道。瓦莱港的桑的塔尼斯,也算是个名门,那小子的娘家。”

    “咱们被摆了一道,你之前也听说那番鬼是被卖来还债的吧。当初签合同他们提的条件,第一场必须由客方指名。你一来资历不算老,二来打的比赛不多,算不上出名,但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指了指电子屏上的数据,“你的胜率是百分之百。”

    “你他娘的可真是到哪儿都招人喜欢。”

    话音刚落,擂台上形势突变,蓝方一个反肘击中红方下颌,后者躲闪不及,体力也严重透支,当下倒在地上被压着打了十好几拳。

    直到地板上的血越溅越高,在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中,裁判才懒洋洋挠着脖子上前分开两人,瞥了一眼面目全非的红方选手,钟摆似的挥了挥手里的旗子。

    长长一声号响。胜者欢呼着在台上做后空翻,看到对手被放上担架,还不忘作了个掐脖翻白眼的鬼脸,逗得观众哄然一笑。

    柏先生也跟着笑起来,看也不看那两道警惕的视线,对江万说道,

    “小少爷带着兔儿爷私奔,以为赛里斯人的钱好赚。”

    “咱们也教他们一句老话,什么叫棒打鸳鸯。”

    他拍了拍手,站起身,一手扶在江万肩上,像是个站在阅兵台上审视战果的将军。

    “这是哪儿啊。这里可是吉麻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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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能照进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新约约翰福音》

    但丁在神曲里将地狱比作一个倒置的漏斗。

    第六层的thecityofdis里大多是一些对神不敬的异教徒。

    地狱中心的魔鬼有三张脸,分别是红黄黑色。有种说法是这三张脸分别代表了人类的三种肤色,即代表了全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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