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星球降落(十一)(2/2)

    等两人吹着空调吃上热气腾腾的骨汤米线,她恨恨咬一口萝卜干,嚼得咯吱响,

    “换下来回去洗,”她手脚麻利抖落一件干净短袖给他,把脏的迭好放进塑料袋里,颇有些未卜先知的自得,“我真是太聪明。”

    “虚伪的庄幼岐。”

    小林郁轻手轻脚合上门,靠在墙上深呼吸,无声平复胸口涌起的波澜。

    ————

    周西估算小林郁上下楼的速度,飞快拆解纱布,掏出一瓶碘伏棉球,用指尖捏着小心在绽开的裂口上点抹。

    他手里紧紧握着一瓶透明医用酒精,脑子里翻来覆去回放不小心看到的触目惊心的一幕——不是变了一个人的周西,而是与她熟稔相处的英俊男人。

    再回到医院,距离取片还有十多分钟。小林郁从半小时前就等在前台,一见两人走进门,马上迎上去。周西离开的这段时间他想得很清楚,她说到“朋友”时面色如常,为双方作介绍时也不躲闪避讳,显然和这位“朋友”的关系并不值得隐瞒。他在脑中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自我攻略,得出的结论就是——他仍是有希望的。

    “我帮你问过了医生,一会儿拿着片子直接去三楼。”眼珠小心翼翼在二人之间游移,他斟酌措辞,“还有一刻钟,你是想去会客室”

    江万这才知道她不是借口找地方和男生说悄悄话,是真的要重新包扎。他捞起后背衣服,眯眼回忆伤口是何时撕裂的。

    “我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你。”

    小林郁今日迈出了探索的第一步,正为拔得头筹沾沾自喜。

    周西咬着筷子得意笑,“我们能住在陆里弄,或许真是神的意志。”

    住在同一间屋檐下,睡在同一张床上,拥抱,亲吻,做爱,像所有情人一样活在现下。可他们终究是两颗在茫茫宇宙猝然相遇的星球,谁也不会主动发出信号,彼此沉默着,不谈过去,也不问将来。

    说着要去拨内线电话,被周西连忙拦下,“不用麻烦,很简单,我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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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猪脑子。”

    周西拿熟人试探过几回,像张梢、董光明这类天天见又有着明显的外貌特征,他能不经大脑搜索引擎说出名字,就连柏先生,也要思虑半天,才慢吞吞回答一句“穿花花西装的男人。”姜玛德琳更不用提,在他的人像匹配数据库里,只有“隔壁的红嘴唇”作定语,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描述一只鸟。

    可是一问到自己,他的反应又交由另一套系统单独处理。她的声音、气味、一双眼睛一张嘴,他都能飞快从人群中精准捕获。张梢总笑她身上被江万偷偷植入了定位芯片,问他是个什么原理,他只说,

    当男生不敢在同龄女性面前卖弄两性学问时,他会不自觉将自己放在低一等的位置上,脱离了性的压制,情感才能被提纯升华为更高层级的敬仰和爱慕。

    小林郁看向眼前这位沉默“朋友”,想到他的来历,又想到他今日为何而来。

    江万吃了她给的肉,语气十分平常,“大概我也不是什么好信徒。我只在需要的时候才想起他。”

    小林郁被指使得心甘情愿,“不用,不用!我去护士站帮你要,酒精碘伏都有。”

    她恨到一半,突然想起对面的江万,从自己碗里夹了一块排骨给他,压低声音好奇问,“我不敬你的神,你怎么从来不惩戒我?”

    江万注意到她在其中一个拿红色手机壳的女生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他不问,周西更懒得解答,从那副恹恹的模样就能猜出大概。

    江万在她的帮忙下抬手脱衣服,“你的聪明建立在我的痛苦上?”

    周西从不主动与男生们交谈,也极少出现在女生们的圈子里。久而久之,便好像忘记了她也穿着同样的校服,听着同样的课,“励中的周西”变成了和“励中的abcd”一样的学园象征。

    他行动起来像一阵风,眼见房门被带上,周西转过头变了脸,一掌拍在江万肩头,豪迈命令道,“脱!”

    “谢谢。请问有空的病房么?”她礼貌打断,“也不用病房,空房间就好。”指了指江万,“出门一趟包扎好的伤口有些渗血,天气热,怕感染。”

    周西有多受欢迎连她自己都想不到。西区十四所高中,励中是佼佼者,虽然设施和环境比不上私立教会学校,但升学率稳居第一。能考进来是本事,能名列前茅更是头脑聪明的最佳佐证。诚然她的出身在老师们看来是明珠蒙尘,可对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来说,吉麻街是伊甸园的禁果,有着和性一样强烈的吸引力。从禁地走出的漂亮女生,身后是雾一般迷暗的法外之地,没有莉莉丝邪恶,也没有莎乐美放荡,是游走在触不可及的黑夜与现实之间雪白雪白的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啊公交车。”

    周西对绝大多数人——这个范围囊括了吉麻街内外,都秉持着可有可无的漠视态度,且危险地徘徊在厌恶边缘。但凡她从一个人身上发现“蠢劲儿”的苗头,便会立刻将他(她)拒之门外。余下仅剩的赋予了色彩的感情也吝啬一分为二,憎恶留给装腔作势的教徒,宽容更是窄得蚂蚁都得侧身进入。

    “有的、有的!”他搓着手,献宝似的介绍他们去会客室。院长的孙子亲自带路,一路喋喋不休,走到门前一拍脑袋,“要不要叫个护士来?”

    周西伸指头戳了戳他完好的皮肉,“怪我吗?是我让你受的伤?”

    见他脚步扎根没有回避的意思,周西不好明着赶人,只能婉转劝离,“能帮我去药房买瓶消毒水么?刚忘记了,钱等下补给你。”

    他赤裸的上半身,有一幅横纵整个背部、由两道笔直的肉红色旧伤疤交迭而成的,渗血十字架。

    这句话不可谓不浪漫,如果换个对象,无论男女都是一柄大杀器。然而不管是说话的人还是听话的人,仿佛出场便没有设置与罗曼蒂克对接的终端,这类情感对他们繁杂忙碌的人生而言就像拿高射炮从地面往太空单向轰炸小行星——达不到目的,又会造成无辜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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