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1/1)

    陆珵踩过沙沙竹叶,近了三间正房。

    远远地便看见屋中无一点灯火,只有晚风袭来,带来空气中沉沉的草木气息,四下无人。

    许是她已经走了,内侍未来得及禀告也是有的。虽说二人定了今晚会面,他带她去见他母亲。可毕竟天色向晚。

    陆珵心中这般想,一时间脚步发沉地又走前几步。

    突,他看见自己那间书房,小窗半开,一线书灯在暗色中摇曳。

    方案前的青花瓷花瓶中插着几株滴露藕莲,一人伏在案前睡得正熟。

    点点银光曳动,在她黑玉般浓密发和玉白的脖颈出转颤,似一泓秋水沉着。

    作者有话说:

    1234都出自张岱

    她是在等他。

    陆珵站在廊庑前看她。

    他想, 他确实有一层醉意,这点微醺醉意,叫他心中泛热, 麻麻盈盈。

    凉风过境, 几滴细雨浅浅落下, 一时细针乱窜, 落在地上。

    陆珵紧走几步,进了书房,探出胳膊关窗。他本想着不吵醒她,动作很轻。谁知她还是醒了, 长长的睫挑起来, 看见是他, 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陆珵问:“累了怎么不回去睡, 支人告诉我一声,左不来今日天色已不早, 等个闲空再带你去见我娘亲便是了。”

    “不累, 只是有些困了。”她一双眼乜乜斜斜着,半睁半阖,透出些许刚睡醒的娇慵,头肩微晃一下坐起来整了一下鬓发。

    冷风过境,小雨带进来一股潮气。

    李青溦打了个寒颤, 掖了下银纹的披帛,嗳了一声:“原来外头下雨了。”

    陆珵应了一声,伸手关了窗子。

    他忍冬纹的袖子微曳, 带过一股杂了莲花的酒气, 有些重, 倒也不难闻。

    “你喝酒了?”李青溦抬眼瞧他。

    她脸上的神情同平日里也没什么分别, 只一双清润的眼睛微微泛红,面上倒仍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

    陆珵应了一声,轻轻拂了下衣衫:“是不是有些熏着了?”

    李青溦摇头,捂唇轻笑,“只是少见,难得罢了。之前在庄子的时候,倒也见过你那些同僚,你同他们都是远远淡淡的,竟也愿意挨他们的灌呢?”

    陆珵下颌微点,淡色的唇勾起来:“许是因劝盏难却。”

    “劝盏?”

    “没有饮过吗?”

    李青溦摇头,想了片刻:“只是听我几个表兄吟过叶叶红衣做酒船的,有些酸溜溜的。还未见过是什么个情形呢。”

    陆珵倒一杯茶,放在盏上,又从一旁的青花瓷花花瓶中折下一朵荷来,将瓷杯放入,又将花苞合拢:“不向花前饮,花应解笑人。姑娘请饮。”

    他唇角带笑,躬身双手托着杯盏给她。

    “只是喝酒罢了,也整各式各样的由头,何苦来?难不成这般倒比一般的酒要好喝些?”李青溦捂着帕子哧地笑一声,低眼瞧托盘中的棱棱荷花,“只是可惜了荷花呢,瞧着开着还挺好着呢。”

    她接过盘盏,将那荷花取出来搁在镇纸旁。

    陆珵瞧见她手边摞着画纸,画纸半干,一旁的笔山上搁着沾着石色、靛青的狼毫。陆珵随意看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李青溦觉察到他的视线,嗳哟一声,倒有些着急忙慌地起身抬袖遮。只是动作有些大,她新换的衣衫也不大合身,一时拌了一下,脚下打跌打翻了一旁的滚凳。

    眼见她要摔倒,陆珵忙捞着她,揽着她腰将人抱了起来。

    李青溦险些摔倒,屋里又暗,她看不分明正提着心,突不知什么咕噜噜地过来,软软地撞到她脚面上,她当是什么东西,嗳哟了一声在他怀中跳脚,真真地‘吓了一跳。’

    “什么?”她语音带颤。

    “没事,香橼盘子被碰倒,佛手撞到你脚面上罢了。”

    李青溦用脚试了试,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草木皆兵,从他身上下来,一双漉漉的杏眼瞪大了眨巴着瞧他,很有几分羞郝。

    陆珵莫名想笑,忍了半天,胸腔震颤笑出了声。

    李青溦只觉着自己憨憨地,在他面前又犯了蠢,一时脸色绯红捂他的唇:“不就是吓了一跳麽,有什么可笑的呢!”

    陆珵笑够了,将画纸半卷又将镇纸放远,一臂将她抱到桌上:“那你又有什么好藏的呢,我不看便是了。”

    李青溦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还不怪你,什么都想要。”

    “其实也没什么的,只是今日听你说了那日给章二郎君画的那副樱桃图,你也想要,下午闲来无事,便随便画了画,还未画完,是以不想给你看罢了。”

    她取过那画纸,摊了开。

    陆珵见画的乃是春景,点火樱桃,照一架,荼蘼如雪,映辉斗艳。墨色和谐,运笔方圆间施。画面清新雅致,靛青、靛蓝、花青、丹砂颜色精微,瞧着便是她下了很大的功夫。(2)

    她虽未听分明白日他话中的意思,却还是对他的话十分上心。

    陆珵心中熨帖,轻笑一声:“我很喜欢,只是呢,有一处不足。”

    李青溦一怔:“什么不足?”

    一灯如豆,她仰着一张润生生的小脸,一双黑亮的杏眼雨洗过一般,大得出奇,也亮得出奇,满满地装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陆珵轻笑一声,指了那樱桃:“颜色不对。”

    李青溦只当他有什么高见,听他只这四个字,一时有些不服气:“怎么就不对了呢,这丹砂的颜色是我亲自调的,这般细腻鲜亮,怎么就不对了呢?”

    陆珵摇摇头,手轻抬她的下巴突然挨近堵住她的唇。

    他窄腰平肩,身量却极高,李青溦坐在案上,都有些吃力地仰头。

    他重重地碾在她唇上,吮她的唇瓣,一寸一寸地,亲得极重。

    他当真是喝多了!惯会欺负人。李青溦脸上火烧,指尖发麻,推不动他,仰着头脖颈又实在是困,只得揽住他的脖颈任他索取。

    半晌,他松开她,凑近过来,喉头滚出的话轻而热:“这个颜色,才是。”

    李青溦有些气喘,喘着细气白他一眼:“什么?”

    陆珵垂眸敛目,指轻轻抚过她鲜红欲滴的唇:“这个颜色,才是点破樱桃的红。”

    今日见她便想亲她,此刻终于餍足。可叹她却还是不明白。瞧着一副聪明样,竟又这般单纯。

    教他想要的不是她送过那章二郎的樱桃图,是她罢了。

    李青溦脸色酡红,藏也藏不住,索性也不藏了,白他一眼不再理他。

    她继续画未画完的画,陆珵将烛火一盏盏点起来坐在一侧看她。

    灯火噼啪,外头的细雨淙淙琤琤滴在空廊之上,一室寂静。

    ——

    小雨蒙蒙地下了好一阵子,外头裹着一层密密的雾气。

    刘贵妃翘腿坐在明间胡床上,信王妃坐在一侧,一旁的亮格柜上,摆着一方博山炉和瓶花。

    外头候着的内侍已蹬蹬几步跑进来,凑耳道:“娘娘,孟大人来了。”

    沉香冉冉,刘贵妃转一下护甲:“叫他进来。”

    那内侍应了一声,未久,一道高大的身影打起珠帘走近,停在插屏后头见礼。

    刘贵妃瞧见人,啧了一声:“还从未有人叫本宫等这般久,你也当真是个人物,今日又在玉津园中那般窜上窜下的,倒险些坏了事。圣人以往便告诫过本宫,向来主意过大,怕是非池中之物啊。”

    她剪亮烛火,斜眼将一只飞蛾甩入火中。

    信王妃眼皮一跳,屏风后孟之焕高声道:“娘娘言重。”

    “但愿如此罢。”刘贵妃哼了一声,“叫你看的人,可看住了?”

    作者有话说:

    孟之焕唇角轻勾, 应道:“人就在宣德门南歇息。接下来之事,便请贵妃娘娘派人操持了。”

    “宣德门南侧?”刘贵妃思忖片刻。

    早在今日正午的时,几人互通了消息。刘贵妃便叫孟之焕派人跟着李青溦了。

    刘贵妃本想的是, 今日孟之焕退亲, 她便再说和一嘴, 向圣人同平西王府的人面前再定一门亲事便是, 未想被信王妃拦了下来。

    “族弟今日刚退亲便向圣人提及再定亲;未免也过于急切了些。在有些什么容易叫御史大夫那些人排宣;再说,圣人多疑,未必会觉着两州将门联姻乃是锦上添花之事。”

    “可若众人瞧见族弟同李娘子独处,旁人见他们关系匪浅……话是捂不住的。传到圣人耳中, 接下来的事便是顺理成章。”

    这法子是信王妃想出来的, 刘贵妃心中也觉着可行。

    她自认自己是成大事之人, 自不会唯唯诺诺的, 早有妙计。听孟之焕说完吩咐人去办事,又指点了身旁两个机灵的亲信见机行事。

    孟之焕说完, 正要下去。

    刘贵妃突叫住他:“对了, 切勿火势过大。还有待会儿行事,最好叫司天监也在场。圣人成日除了烟熏火燎地在道场上,素日里也便同他们挨得近。

    他们若得了话同圣人说倒比咱们同圣人说起来更管用些。”她说到这里,听见屏风后头的孟之焕没什么动静,知他桀骜, 一时眯了眯眼,出声警告,“你若叫本宫失望, 也该晓得有什么结果。”

    孟之焕轻勾唇角, 应承几声, 退出殿内。

    ——

    外头, 清风卷挟细雨,吹面不寒。

    眼见刘家几个暗卫往宣德门过去了,孟之焕才从婆娑树影中走出,不慌不忙地踱步。

    他身后的亲信见他好整以暇,忍不住揣度他心思:“大人似并没有去宣德门救那李大姑娘的意思。”

    “既是开戏,自是锣鼓先行。”

    “再说,那李大姑娘……可是有护花者的。”孟之焕轻轻摸了下脸颊,又想起那日那李青溦沉沉地一个巴掌,一时啧了一声,又抬眼观测风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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