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在冷冰冰地望着你(1/1)

    你安慰了他,让他别哭了。他不哭了,然后他来安慰你,让你别担心了,他肯定会找到送你回去的办法。你点点头,坐回座位上,还是忍不住唉声叹气。他见状,又提议说:要不要出去逛逛呢?

    你想,反正坐在这也是干着急,来看看这个异世界的奇幻风景也不错。你同意了。

    因为你没有鞋,还穿着一身奇怪的小熊睡衣,他叫人给你送一套衣服过来。他叫人的方式很魔法——抬起手,在空气里划拉了几下,许多发光的符号在空气里一闪而过。在等待的间歇,他又变出了一些饮品。你没住过五星级酒店,但感觉五星级酒店住起来也就这样吧!

    果汁、红茶、羊奶。引起你注意的是一种很漂亮的酒,淡蓝色的液体里旋转着云霞一样缤纷的彩色絮状物,每一口尝起来味道都不一样。如果不是你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你肯定不会喝三口就放下了。

    放下透明的酒杯,你又和他聊了起来——你想知道一百年前(或者说,十年前)你穿越到这里都干了什么。他当然很乐意多讲些事——特别是你和他一起经历的事。他讲起了你们第一次相遇,他在觅食,你也在觅食,但是你人很好,把自己的猎物丢给他,于是过了几天他也把他的猎物分给你。所以你们就这样认识了。就是让他一直觉得遗憾的是,那时候他还没学会怎么变成人形,直到你离开,都没看过他变成人……

    “那时候你一直是兽型?”你惊讶地问。

    “……其实也不是,我一直在练习。在你走之前不久,化出了非常成功的人形,但残留的兽类的部分太多了,我觉得不够好看,就没有让你看……没想到后来你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哥哥说我是在犯傻,有些人就喜欢半人半兽的东西……你喜欢吗?”

    你还有个哥哥呐?你想问。不过想来,大狗的哥哥,应该就是另一只大狗吧。

    “你变一个我看看呗。”你说。在你印象中,半人半兽——不就是兽耳娘那种吗!

    你错了。他变成了一个,呃,人头狗身的,呃,生物。大狗期待地望着你,接着,失落地耷拉下耳朵。他变了回来。

    “也、也挺可爱的。”你试图补救。

    “没事的……我知道不可爱……这说明哥哥他说错了!”

    “对,哥哥说错了!”

    这时候,有人敲门。是送衣服的人到了。他告诉你。然后他敲了一下手指,那扇门开了,一个头上长着角的人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悬浮起来的大箱子。他对房间里的你们说:“公爵,您好——呃?”

    他也转头,困惑地看向你。

    你正蹲在椅子边,浑身发抖。你听见他严肃地告诉门口的人:“你的角吓到她了。”

    “十分抱歉,公爵。”

    “他把角收起来了,没事了。”

    不是那个问题。你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巨大的恐惧攥住了你的心,你说不出话。不是那个人的问题,是世界——整个世界在冷冰冰地望着你。凝固的物质,震动的声音,流动的时间在推搡你,低语着它们的愿望:你不属于这里,快消失。越被世界注意到,世界对你的抵触就越明显。

    你颤抖着爬进了桌子下面。稍微缓解了一些,但缓解得不多。那个长着角的人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出去吧。”他对他说。

    “是,公爵。再次向您和这位夫人表达我的歉意。”

    世界随着那个人的离开渐渐停止了对你施压,可你的心绪没法那么简单就恢复正常。你还在发抖,心动悸悸,浑身冒冷汗。

    桌布被掀开一些,他望着你,接着,黑色的狗出现了,来到你身边,温暖又柔软的肚子贴着你。你伸出手抱住了他。

    你感觉好些了。你想,你似乎理解了,为什么他会是十年前的那个你最忠实可信的伙伴。

    “我会弄明白的……我发誓……我会找到办法……”你们重新坐在桌边,他听完你的讲述后,这样告诉你。

    “能找到让我回去的办法就好了。”你有气无力地说。

    “……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没关系,不怪你。”

    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是真的不怪,相反——你觉得都怪他啊!他为什么要把你弄到这里来,不知道怎么让你回去已经够倒霉的了,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因为那一种不知道该形容为是魔法还是形容为法则的力量,你的存在似乎不能被除他以外的任何别人见证到,不然这个世界就会给你施压。他也不清楚那种力量是什么,最后结果会怎样——如果那种压力达到极致,你会不会直接被碾碎,消失,死亡?

    这可不敢用实践确证。

    所以在他找到办法让你离开前,你似乎被困在这个房间了——天地良心啊,你一直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现在居然要体验坐牢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虽说这牢笼富丽堂皇,服务胜过五星级酒店,还有个忠犬伙伴变成真犬在你心烦时给你搂着解压……可你失去的是自由啊!

    要是他能找到让你回去的办法,你不介意时不时被他召唤过来和他叙旧,不能踏出房间不能多看看这个异世界也没关系。所以,现在唯一的关键就是,找到回去的办法。

    “你要怎么研究?我能帮你一起研究吗?”你问。

    很遗憾,你不能。一百年前的那个你在这个世界学习了魔法,学得很好,成了个了不起的法师,可问题是你忘了,全忘了,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要从零开始从头学。魔法这玩意儿嘛,可难了,而且他和你不是一个种族,他不知道人类是怎样感受魔力,怎样使用魔力的。当初你学习魔法是在神殿。神殿那帮人把你当做神派来的使者,非常用心地教导你,把当时他们能找到的优秀法师都找过来做你的导师。可现在呢?你能见的人只有他……而且他的时间也不是那么充裕……

    然后你就知道了一个更加不幸的消息:他每天要抽出四分之一的时间来工作,除了节日都要去。

    “你也要工作啊!”你惊奇地说,感到了一种社畜间的惺惺相惜。虽然每天四分之一的时间只有六个小时,但是除了节假日没有休息,一周工作四十二小时,也和你差不多了。

    “是哥哥的命令,必须遵从。”他沉重地说,“那些工作其实根本不需要我。”

    听起来是好可怜的封建大家长家族啊。你爸妈就从来不会命令你一定做什么工作……唉,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们了。

    想着父母,觉得心情沮丧。心情沮丧,就想多聊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是什么工作啊?”

    “是首席法官,”他回答,“但和人类那边不太一样,我只是个虚职,基本什么也不干,大部分时候只是坐在那里旁听。”

    你不是干法律的,你不知道首席法官和普通法官有什么区别。你胡乱点点头,示意你听懂了。你确实听懂了一些——他的工作是什么也不干。

    ……你觉得刚刚那点惺惺相惜没有了呢。听起来简直就像大少爷去体验生活……你拳头硬了……

    “那你哥为什么要让你去做这种没意义的工作呀?”

    “我也觉得毫无意义!”他说,“但我哥哥……我哥哥是个非常霸道的人,不许别人违抗他。他觉得我太愚蠢了,派我去旁听那些案子,认为这样能提高我的智力。”

    你听了,不知道该吐槽谁——这个听起来很任性又无厘头的封建大家长他哥,还是这个听起来好像真的不太聪明,就这么把话直白告诉你的他。

    不过刚刚他似乎提到了一点……

    “一百年前的我也认识过你哥哥?”你问,“你哥哥也是一个公爵吗?”

    他又露出了那种犹犹豫豫的表情,似乎他不是很想告诉你,但你都明明白白问了,他觉得他还是得告诉你。

    “我哥哥不是公爵……是魔王……”他说。

    魔王。

    魔,王。

    你一直想当然地以为他是个兽人之类的呢!所以他是……魔族?

    他打量着你的表情,紧张地解释起来:“现在魔族已经不像原来那样,是邪恶和暴力的代名词了。一百年前,你降临在这里,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平定了魔界和人间界的战火。你帮我和哥哥除掉了原来那批残暴的魔族公爵。虽、虽说在他们死后,我哥哥就成了魔界最残暴的魔族,但他也算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不像之前那些魔王那样,是残酷的暴君或者只知道杀戮的野兽,魔族在他的统治下,也变得就像是和人间界的那些种族平等的,有自己文化的另一个普通种族,而不是他们的公敌……”

    话虽如此,若是魔族真的是变成了“普通种族”,为什么他知道你没有那些记忆后,不直接自我介绍说他是魔族的公爵,魔王的弟弟呢?他自己心里也觉得魔族还是残留了点邪恶和暴力吧……但是,算了。你想:别的魔族到底怎样你不用放在心上,你唯一能见到的这个人是个好魔族,对你态度友善,这就够了。

    你点点头。

    “原来如此——真高兴魔族能变成这样!”你说。接着,你又感慨:“想不到那时候的我这么厉害啊!”

    那个年纪的你,记忆里不是在厌学,就是突然不厌学了,在刷刷刷题。平息战火,除暴安良,做出了丰功伟绩,在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痕迹,作为传奇被这个世界的历史记住——哇哦!

    ……可是都不记得了。像回到仙境的爱丽丝——不,比回到仙境的爱丽丝还茫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怀疑着:那是你吗?是别人吧。

    望着他充满爱意的眼神,也是这样怀疑着:他爱慕的是你吗?

    “你拯救了我。改变了我。”他说,“见不到你的每一天……太痛苦了……现在……太高兴了。”

    坐立不安的尴尬又爬上了你的皮肤。你对他笑笑,免得他知道你心里觉得没那么高兴,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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