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宫(1/8)

    在皇城的东南隅,有一座与其他富丽堂皇的g0ng殿异常不搭轧的建筑—墙面只选用黑白两se的玉石,圆柱上雕饰着稀奇古怪,令人望之不寒而栗的生物。即使烈日当空,整座建筑也散发着一guy森森之感。其四周皆布有重兵看守,就算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三年前,这座建筑以着日夜赶工的速度落成,没人知道谁住在里面,用途为何,只有君王每晚皆会留宿於此,其余闲杂人等,就算再好奇,也不得其门而入,因此g0ng内人人皆昵称其为禁g0ng。久而久之,这好像就成了它专属的名字。

    轩辕焕负着手,立於禁g0ng内殿中。他身上一袭紫金se蟒袍,头戴紫金穗冠,霸气华贵,腰间空无一物,并无佩剑。

    这处内殿,形状方正,正中央置放着一座玄冰棺,千年不化,即使盛夏之日一样透着丝丝凉气;棺木正上方的横梁上,悬挂着一剑一弓,左右遥遥相对着。整座内殿所有梁柱上,都安着小银铃。此刻,银铃安静无声,昨晚铃声大作,令人无故发慌的景象已不复见。

    轩辕焕自始至终都垂着眼,注视着棺中的屍身。曲流觞一袭戎装,双手交叠在x前,静静躺着。若不论他si白的肤se,以及颈子上那道大裂口,他就像只是睡着一般。

    这玄冰棺,自然也是轩辕焕费尽心思弄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掀起了多少战端,就不用多提了。

    他就这麽静静站着、看着,彷佛可以看着眼前这人,看上一整天。他身後传来脚步声,一沉稳、一轻巧。

    「他回来了吗?」轩辕焕说这句话时几无表情,只有一双彷佛冰冻的蓝se眼睛微微流露出一丝情绪。

    五年了,曲流觞离开他五年了。他从一开始的狂乱、逢魔,到现在已经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只要禁g0ng里有任何风吹草动,他还是无法保持冷静。总想着:是不是成功了?那人是不是愿意原谅自己,回到自己身边了?

    楚君惜站在轩辕焕身後,闭上了眼,沉默半晌,又睁开。笑道:「恭喜君上,贺喜君上,草民已察觉不到曲将军的动静。」

    轩辕焕猛地转过头看他。「这是什麽意思?」说是恭喜他,说的却不像值得高兴的事。

    楚君惜0了0鼻子,道:「啊,草民一时兴奋,说的简略了些。意思是,曲将军已经找着了r0ut,还魂了,是以草民已察觉不到魂t的动静。」

    严驹一愣,轩辕焕冰封的眸子则是燃起火光。他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了楚君惜的肩,猛力摇晃。「他在哪?朕该怎麽认出他?」他向来几乎无波的嗓音透着急切,十指深深陷进楚君惜的肩膀,後者毫不怀疑自己的肩头会被y生生捏碎。

    「等君上」

    太可怕了,这怪力听说君上文韬武略,身手不凡,之前对他拔剑那次便颇有同感,这会儿更确定了这人绝不只是会批奏摺的弱质君王。

    严驹上前一步,提醒:「君上,楚公子疼到说不出话来了。」

    轩辕焕愣了下,这才缓缓松开手。想当然尔,依他的个x与地位,自不可能向楚君惜道歉的了。

    楚君惜面容扭曲地r0u着自己的肩,断断续续地说:「君上莫急这些年来,我一直向魂t传达君上的思念与情意,逐渐淡化魂t的怨气,再加上这内殿中,摆放着最x1引魂t的东西:曲将军的躯t,曲将军生前不离身的弓,还有,君上的佩剑。」他顿了顿,说:「躯t让魂魄眷恋不舍,弓令他回忆其喜,剑令他回忆其憎,草民敢断言,昨夜银铃大作,便是魂t入窍的证据,而此时,曲将军,应当离此殿不远。也就是,在此g0ng中。」

    曲流觞一连塞了一个包子、一个馒头,再加上一壶混浊的劣酒,才终於觉得自己平静了许多。

    他垂眼翻动自己的手掌,又握拳、又放松,认知到了一个荒谬却不容错认的事实:自己还魂了,而且还是落在别人的躯t中。

    这种故事,其实不少见,他小时候在天桥下听说书的时候听过不少。但那都是神怪志,谁想得到,总有一天当真发生在自己身上。

    开心吗?他望着自己白皙的掌心,没有答案。

    小太监和小g0ngnv垂手立在桌旁,不安地面面相觑。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娘娘那个还要再吃点吗?」

    主子投湖自尽被人及时救起,未酿成悲剧,他自是狂喜,可怎麽人救回来之後,好像怪怪的呀与先前那个温柔婉约,一举手一投足都像画中人的娘娘,不太一样啊

    他望着一脚屈起,踩在另一张椅上抖啊抖的男子,实在0不着头绪。

    曲流觞被他的声音吓着—应该说,他现在才发现还有两个人随侍在侧。他抬起眼,来回扫了扫小太监和小g0ngnv—那凤眼犀利异常,与平常总是含着暧暧暖光大异其趣。两人被他这样一盯,莫名的双腿发软,都快跪下了。

    曲流觞想了想,虽然不是他所愿,但活了都活了还能怎样,总不能立马又去si吧—现在吃饱喝足了,实在也没有那种冲动。所以,不如走一步算一步,见招拆招吧!他曲流觞的适应力就像蟑螂一样强,没问题的!

    於是他问:「你们是谁?」

    没想到如此简单的问句却像是引爆了什麽炸弹一样—啪的一下,小g0ngnv的眼泪说来就来,还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把曲流觞紮紮实实地吓了好大一跳。

    「你怎麽!?」妈呀!他曲流觞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nv人哭,这不是要整si他吗?

    幸好小太监没跟着一起嚎啕大哭,否则曲流觞应该更崩溃。不过他脸se惨白,感觉下一秒就要晕厥。他抖着唇说:「娘、娘娘您失去记忆了吗?」

    小g0ngnv也哭着大喊:「娘娘!!都是那无良的侍卫,害得娘娘否则,娘娘也不会投湖,也不会忘了秋水了!!呜啊啊啊——娘娘,您的命好苦啊」

    投湖两字让曲流觞的心一跳。但是小g0ngnv在那儿哭天抢地的,他实在没办法好好思考,不得已之下,他只好板起脸,喝道:「安静。」

    就这麽一声,中气十足,霸气外漏,不只小g0ngnv瞬间噤声,小太监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下了,抖着嗓喊:

    「娘娘恕罪!是小的小的僭越了」

    小g0ngnv也ch0uch0u噎噎地跪下,呜咽着说:「娘娘恕罪」

    总算安静了些。曲流觞r0u着眉心,感觉练兵都没这麽令他疲累。他缓下了语调,说:「我现在脑袋一片空白,心烦意乱,对不住了。能不能给我说说这是哪里?我是谁?你们又是谁?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洛华,人如其名,是洛江畔的青楼里,最美的一朵花,当地的头牌男妓。他的一双美目盈盈,不笑时嫣然,笑起来时g人,多少男人被他一眼望来,便迷得三魂七魄都找不着。他琴棋书画,样样jg通,跳起舞来身姿曼妙,无论是达官贵人、或是sao人墨客,无不对他趋之若骛,愿砸千金,换得他一夜gxia0。

    後来,有一名位高权重的人士,以数不清的h金,再加上对青楼施压,买下了他,献给了新上任的年轻皇帝。只一眼,洛华便ai上了那俊美却冷酷的君王。然而,令他目眩神迷的缠绵仅只一夜。随後,一座g0ng殿,一些随侍的下人,便是他此後在g0ng中的全部。每日每日,他听着君王又临幸哪名新进的嫔妃,暗自神伤着。唯一庆幸的是,君王从未专宠过任何人,也从未在任何人的寝g0ng中留宿。洛华也曾好奇过那禁g0ng是否是君王金屋藏娇之所,但从没人见过有谁自那儿出来,也没人送过膳食进入。

    没有ai情的人儿芳心寂寞,某一次,他到御花园散心时,遇上了一名巡守的侍卫,那侍卫浓眉大眼的,生得也是不差,重点是一张嘴天花乱坠,称赞他的美貌、身姿,哄得洛华心花怒放,糊里糊涂的,竟把身子也给了对方。

    此事败露之後,侍卫一口咬定是洛华g引他,他为怕得罪君王的宠妃,才不得不配合,根本不是自愿。於是洛华被打入冷g0ng,遭受众人讥笑、奚落,万般不堪、不甘受辱,於是投了湖,幸亏被小太监及时发现才未发生憾事。

    小太监断断续续,小g0ngnv偶尔补充,说完了这个故事。两人互看一眼,极有默契地同时略过不提某事。

    也许,娘娘失忆了,不失为一件好事,有些太过哀伤的事实,不知道娘娘现在的身t状态承不承受的起,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小太监说完了,曲流觞却支着额,久久无法平复心情。他乾巴巴地说:「你你说我是什麽?男妓?」

    曲家代代相传都是将军—他的父亲是骠骑大将军,南征北讨,建功无数,他从懂事就在马上长大,在刀剑中穿梭,熟读兵书,带兵万千,受人景仰。怎麽这一活过来,却成了那个他连说都说不顺口的两个字。莫怪在铜镜中生得bnv人还美了!还是他上一辈子的长相好啊,一看就是个正爷儿们!

    小太监—他方才自介了自己叫小喜子—点点头,不忘补充道:「是头牌男妓。」

    曲流觞脸上三条黑线挂下。

    头牌了不起了!他上辈子是将军啊!

    曲流觞摆摆手,不想再听见那两个字,换个问题:「现任皇帝是谁?年号为何?」

    小喜子想也不想地答:「现在是焕帝啊,今年是昶宣五年。」

    曲流觞一拍额头,吁出了一口气。

    冤孽啊怎麽一活过来才过了五年,怎麽不是过个五百年之类的,让他不用再面对那该si的不,後面的字不宜再说,他们曲家代代都是忠臣良民,就算那家伙再浑蛋,现在都是君王了,不可不敬。

    冰蓝se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浮现,看着其他人的时候都像是两汪冰湖一样,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有那麽一点点波光晃荡曾经他们是那麽交好,他登基的时候,自己同感狂喜骄傲,可是那人却

    曲流觞的唇动了动:「君上他好吗?」

    他也不明白,究竟自己想知道些什麽。在自尽的那当下,他恨极怨极,感觉身为将军的尊严被折辱殆尽,可现在,却又想起跟那人共度的那些时光

    秋水cha了话:「一点也不好!临幸过娘娘之後就将娘娘丢着,完全不理会,娘娘想见也不得其门而入,最後娘娘受辱,也只是派人将我们丢到这偏僻的g0ng殿让我们自生自灭,他根本就」

    小喜子截断她的话:「秋水!不可对君上无礼!娘娘先前也交待,要我们不可腹诽君上。」秋水扁扁嘴,别过头不说话了。曲流觞倒是无所谓,有人帮着他一起骂那浑小子,他听着倒挺爽。

    小喜子说:「娘娘,君上纵使有万般不是,他治国清明、t恤民情,边境安定,国内安居乐业,是个好皇帝。」

    看来这小子被歌功颂德教育得颇成功,或者说,所有事都有一t的两面,自己见到的是那样的他,可他却也同时受万民景仰,是自己的感觉错了,还是那人太会演戏乱了

    曲流觞r0u了r0u眉心,心情复杂。又问:「现在边境驻守的将军是谁,小喜子你可知?」

    似乎没料到他会关心这个,小喜子愣了一下,才答道:「有听闻是成景将军,是之前曲将军麾下的。曲将军做了那样的事,君上却不计前嫌,依旧拔擢曲将军的下属为将军。但是,成景将军似乎不领情,虽然将边境防守得很好,但只要回g0ng,必定会大闹一番也多亏了君上宅心仁厚,竟能容忍」

    「等,等等等等」曲流觞越听越古怪,终於忍不住打断。

    成景是他最倚重的左右手,能力与武艺都不在话下,自己si後,提拔他为接任者,算是最理想不过。可是,有哪里怪怪的

    「你说我不是,是那个曲将军,他做了什麽事?」什麽叫君上不计前嫌,完全反过来了吧!

    小喜子老实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g0ng里都说,曲将军意图行刺君上,被君上赐si了。」

    什———麽!!!??

    曲流觞现在如果口中有血,定会呕血三升。

    他猛力一捶桌子,桌上的杯盘随着他的动作大力震动了下,小喜子和秋水也面露仓皇。只见他咬牙切齿,美丽的脸孔扭曲,像是从齿缝中狠狠挤出:「轩——辕——焕——」

    曲流觞做出来的东西,但那发束有如神来之笔,即使一枚小石子也能发挥极大的速度和杀伤力,对他此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j状态是再合用不过。

    殷殷望着他的圆亮眼睛立刻又蓄满泪水。「娘娘——」

    有时候曲流觞真服了秋水这姑娘眼泪说来便来的功力。他叹了一口气。

    「你忘了我上回出门一趟的惨况,我还是在这里转悠就好,是吧?」

    这住所虽是偏僻,但有树有竹有石有花有鸟,他作作弹弓、试s个几回,便可耗去大半天,一点也不觉无聊。

    秋水眨巴着眼,说:「可、可是……这毕竟是娘娘被下放冷g0ng以来,第一次收到的帖子啊……说不准……君上也念娘娘初犯,想要和您重修旧好呢!这麽好的机会,不去多可惜呀……」

    重修旧好……

    曲流觞回想起上次跪在轩辕焕脚边,他落下的冷冷视线,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应该不可能是这原因。

    那天他被那侍卫攻击,严驹尚不忘关心他,尚真却直接拂袖而去,对他受伤与否像是一丝好奇也无,发这帖子,绝对也不是他的授意。

    曲流觞想着,正想纠正秋水这妮子,要她别过份天真了,一旁的小喜子便突然cha话:「可最近不是又是那个,成景将军要回g0ng大乱的时节了吗?选这时办赏花宴……要是他来捣乱怎办?」

    曲流觞眼皮一跳,猛地扭头望向小喜子。

    「成景……将军?他会来?」语调除了惊,还有抑不住的喜。

    小喜子许久没见主子这麽兴高采烈的了,虽然原因有些不明,但还是乖巧应道:「是啊……每年曲将军祭日前後,如果前线无事,成景将军总会回g0ng,吵吵嚷嚷地要君上对曲将军的si因给他个交待。奇怪的是,君上任他每年这样闹,既未动怒,更未加以责罚,仅仅置若罔闻了事。」

    曲流觞神se复杂。

    成景……不愧是他忠心耿耿的好兄弟和好下属,他当时为了祝贺轩辕焕登基,自前线回g0ng,却不明不白地身殒,铁定对成景也是很大的打击,至今还无法释怀……

    曲流觞握紧了手中的弹弓,凤眸闪亮,似心中已有所决定。

    「好,我去。」他说。

    繁花似锦,开满一整条康庄大道,放眼望去,neng粉的、yan紫的、娇红的……好不热闹。盛放的花树下,摆上两排小茶几和绣金软垫,嫔妃们并肩而坐,饮酒笑闹,美景美人,当真一派歌舞昇平的盛世光景。君王就坐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上有遮yan的棚子,旁有挥扇的太监与g0ngnv,左是严驹,右是江无波。他饮着江无波殷勤替他斟满的酒,蓝se的眼睛不落在花也不落在人,而像是在等待什麽,垂眼望着杯中自己的倒影。

    楚君惜要他什麽都不用做,只要照往常一般,办一场赏花宴,务必邀集所有的嫔妃,一个都不能漏……然後,静心等待即可。

    要他静心等待,谈何容易……已经等了五年,永远都是收到再等等、时机未成熟的回覆,现在好像有了一线曙光,他连执着酒杯的手都像要颤抖起来—那是期待、狂热、与兴奋。

    尽欢……终於要回到自己身边……这次,他绝对会好好守牢他,不让他再用任何手段、任何藉口逃开。

    轩辕焕的酒杯才正要就口,就听得高台下起了一阵sao动,严驹的手掌按向腰间的刀柄,轩辕焕低声令道:「别轻举妄动。」

    自高台前被撂倒的侍卫群中冲出一人,高大魁梧,足足高出普通男子一个头有余;身着武将装束,挥舞着一把长刀,声若洪钟地喝道:

    「轩辕焕!今天是曲将军的忌日,曲将军究竟因何而亡,你若不给成某一个交待,成某就拿你的血,祭曲将军在天之灵!」

    他自人群中拔地而起,竟轻松一跃就上了高台,手臂高举,长刀挥下,虽未瞄准轩辕焕致命之处,但也铁定不会毫发无伤。

    高台上一团混乱—江无波尖叫着闪躲,侍卫们吆喝着冲上台,严驹握着刀柄的手掌用力到泛白,心焦着为何君上还不下令他还击。

    嘈杂的人声中,轩辕焕依旧握着酒杯,静坐不动,耳边听得一细小破空声传来,然後—

    当——一声金属相击的长鸣,成景挥下的长刀y生生偏了几寸,轩辕焕喝道:「严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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