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病吧?都不知道我是谁就说要花钱包我(1/5)

    怪相消去之后,施霜景回到柠檬茶店,一晚捶打酸汁,也调其他饮品,一排椰果、布丁、烧仙草、珍珠从没有加错过,在机械工作中渐渐找回了内心的平静。晚上十点,施霜景下班。他还只是个高中生,店长没有过度压榨他,反正他拿的工资比正式工低。

    从打工的网红巷子到励光厂,可以先坐地铁到市郊。来不及在末班车时间前转到公交,但地铁站附近有共享单车,最后转蹬单车回家。

    晚上从城中心往城郊的地铁空旷得令人浮想。车厢与车厢晃动摩擦,整节车如蛇般在漆黑隧道里蛹行。

    那张小纸片一直躺在施霜景的裤兜里。

    倘若是施霜景自己手贱捡起来的,施霜景就认了。可这纸片是自动送上门来,甩都甩不掉。施霜景不敢再拿出来看——不如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出来看。下午在大慈寺那一遭真的把他吓得不轻,现在都还以为是幻觉。就算是幻觉也很吓人了,施霜景的耳机里一直放着大悲咒。

    到站,开门,出人,没有进人。乘客就这样越来越少。施霜景不安地四顾,一会数数还有几站,一会定睛假装看地铁小电视。

    他是个男人了,胆子该大些。施霜景听大悲咒听得心烦,越听越吓人,于是在还剩四站的时候切成了流行歌曲。

    施霜景低头单手划手机,眼前忽然一双长腿,西裤配皮鞋。不是在手机内,而是手机外、车厢里。施霜景下意识抬头,却发现是自己的错觉。

    是太累了吗?地铁车门透明窗户外依旧是隧道,除了没人外,真的没什么特别。施霜景继续低头划手机,自从开学打工,周末的歌房他就一定会错过。错过没关系,切回到微信,看看朋友们的聊天也好。

    施霜景只能单线程做事,看手机就顾不上其他地方。地铁座位对面的透明空窗映出男人背影,竟然是将施霜景的倒影遮了个完完全全,仿佛他面前有这么一位衣装笔挺的乘客似的。那背影高挑,单手握着吊环,这样陪了一路,直到施霜景到站,抬头,什么也没发现地下车。

    又蹬了快半小时的单车才到家,到家都快要十二点了。施霜景环视空荡荡的房子,玉米住院,顿时有些孤单。

    在洗澡前,施霜景拉开冰箱门,取出其中一个打包好的饭盒,揭盖送进微波炉加热。没办法,打工太累,就算吃了,也想要加餐。

    从孤儿院搬出来后,施霜景就很习惯自己做饭养活自己。他对吃饭要求不高,量大管饱,自己就是做饭人,调味肯定也是按自己的喜好来,就更没得挑剔。他打包饭盒就是一菜一饭,今晚的加餐是蒜薹炒肉盖饭。

    将饭盒和手机都放在餐桌上,施霜景还倒了杯牛奶,这才坐下吃夜宵。

    江医生今天发了好几次消息,有视频有照片,施霜景上班不敢细看,回来的路上也不敢读,怕自己一心软就先去宠物医院。明早六点还要起床继续打工,施霜景没有太多的时间可耗。玉米的情况只能算是不好不坏,还在观察。药物用上了,今天玉米就比昨天有食欲。施霜景今天拿到今明两天的工资,也就是二百八十块。玉米每天光住院费都是五十块一天。工作日时间是施霜景的上课时间,没工可打。真的很头疼。

    将兜里的小纸片掏出来放在桌上。施霜景就着小纸片上的几行字,扒完了整盒饭。放下饭盒之时,施霜景这张扑克脸难免也犯了惆怅相,纠结半晌终于恢复无表情,试着用纸片上的电话号加微信。

    施霜景的确找到了那么个号,但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和这张纸片有关的样子啊?

    微信名称,无。微信头像,纯黑。个性签名,没有。这难道不是个空号?施霜景退出去,又输入了一次、两次,只弹出这么一个号。

    已经过十二点了,施霜景破罐子破摔,按下添加联系人的申请,把手机一推,冲去洗澡。

    洗澡真的很治愈。施霜景从前最怕洗澡,可搬出孤儿院之后他又爱上洗澡。

    因为他身体情况特殊,在孤儿院时每次要等到所有人洗完才能去,或者是在所有人都不洗澡的时间去,总之得听老师的安排。上厕所不方便,洗澡不方便,到青春期尤其厌烦这种不便。

    浴室逼仄在冬天也是有好处的,水汽蒸腾温暖,施霜景身材好,不论正看后看,还是左看右看,甚至下看,他都是个帅哥,可唯独不能上看。

    他兼有男性器官与女性器官,不影响生活,甚至大部分时间里,施霜景都意识不到自己是个双性人。

    倒是这么多年,施霜景早已习惯了自己的身体。他轻声哼歌,是在地铁上才学的,最近新出的歌曲。不知道这人在唱什么东西,可有人想听,他就愿意学。

    施霜景没什么社交。在孤儿院和学校里他都比较可有可无。小男孩们扎堆能做的事,他都不能一起,比如脱裤子比谁尿得远,比如几个男孩架起一个男孩的腿,把他的胯下往足球门顶……就算施霜景不是双性人,他也觉得同龄男孩的傻逼成分太浓,不把自己搞出事不罢休。施霜景倒是招女生的喜欢,应该不是情愫意味的喜欢,纯粹是觉得施霜景是个比较靠谱的人。至少他升初中和高中以后,班上女孩子如果受了骚扰,不论本班外班、本校外校,只要找到施霜景,施霜景总是不声不吭就把忙给帮了。作为交换,施霜景经常抄女孩们的作业。

    为什么没有女生喜欢我呢?施霜景也想过这个问题。不懂。

    人总是需要社交的。施霜景不打游戏,手机电池不经这些游戏的耗。去年施霜景开始玩唱歌的app,误打误撞加了歌房,唱了几回,大家交换微信,建了个微信群组,竟然也就这么长期地聊了下去。施霜景唱歌还算好听,发布作品之后零零星星收到点赞和评论,真是他平淡生活里一抹难得的亮色了。

    关水,擦干身体,施霜景回到客厅,发现微信好友竟然通过了。

    自己这边没有任何打招呼,对面则是一个定位发过来,什么说明都没有。

    这定位竟然真的是武侯区的f酒店。施霜景一边吹头一边心里打问号,思索半天,他主动开口问了。

    一剑霜寒:请问这是真的还是开玩笑?

    [空白]:对方正在输入中……

    [空白]:xxxxxxxxxxx,司机电话。车牌是川axxxxx。

    一剑霜寒:?

    一剑霜寒:抱歉,我应该是找错了。我没钱的,对不起啊这么晚了打扰你

    [空白]:对方正在输入中……

    一剑霜寒:互删吧

    [空白]:是我包你,不是你包我。

    一剑霜寒:……

    一剑霜寒:我是男的

    [空白]:无所谓。请问今天能来吗?司机在路上了。

    一剑霜寒:佛子到底是谁?你们在寺庙给我塞纸片,是不是有些离谱了?

    [空白]:十五分钟以后车就到。

    一剑霜寒:我没说要去

    [空白]:你不缺钱吗?你不缺钱的话是不会收到这张卡片的。

    [空白]:今晚试水,一万块。

    一刻钟之后,施霜景忽然看见窗外车灯大亮。他说是不去,可现在施霜景头发已经吹干了,还换上了外出的衣服。都凌晨了,这到底是要干嘛?施霜景拉开窗帘,好吧,他不认识车标,但认识车牌。

    会被拐去卖掉吗?施霜景真的心里犯突突。

    [空白]:车到了,下来吧。

    一剑霜寒:……别开玩笑了

    [空白]:难道还要司机去请你吗?

    一剑霜寒:你有病吧?都不知道我是谁,就说要花钱包我

    [空白]:[转账10000元]

    [空白]:你才有病。

    [空白]:自己许的愿都不认?

    施霜景上车,原本要坐进副驾驶座,司机说客人坐后排,他就被赶去了后排。司机看上去很正常,完完全全是普通人,他看施霜景一脸担心,于是一路上都开着车内灯,有点光亮能让施霜景安心点。

    施霜景握着手机,指节都白了。

    到达酒店,司机停好车之后,带他去前台,前台工作人员和司机竟然话都没两句,直接递了房卡。司机将施霜景送到电梯前,刷房卡按亮电梯,然后将房卡交给施霜景,说道:“佛子真心请你去,不要让佛子不悦。”

    这个佛子到底是谁啊?施霜景被摆弄一天,下午时分那种惊魂未定的感觉又在心头来回摆荡,幽灵一样。眼见着电梯缓缓阖上,施霜景忽然反悔,有些事愈像真的反而愈恐怖,他拍打着开门键,可电梯门只是不动如山地扣合。

    电梯一路上到最顶层,幽闭的电梯本身倒是金碧辉煌的,电梯内贴了餐厅宣传,日式的,中式的,什么都有。施霜景一恐惧就肠鸣。

    叮的一声,仿佛微波炉时间到,但其实是电梯到。施霜景回神,电梯门缓缓拉开,铺毯的走道空无一人。他掏出手机,凌晨一点三十二分。这一层静得可以吓死鬼,施霜景不想出门,可电梯门就这样开着,至少两分钟没有关上,也没有响警示让他出去。

    多年以后,面对他与他,施霜景将会回想起他抱着玉米走在励光厂路灯下的那个寒烟的晚上。那时的施霜景是一个孤独的新新成年人,玉米是一只藏着跳蚤的小小猫。后来小小猫长成胖胖猫,生了病,施霜景也已经习惯养活自己,只不过是走到一条被强迫的歧路。多年以后,回想歧路正是从昨天开始,那个念头——只是祈祷的念头。施霜景会怀疑自己是否在菩萨面前多说了话,明明只许愿玉米康复就好,为什么要许愿有关钱的任何事,这才让这个人握住了命门,欲望像毛衣上被误勾出来的线,按不平也拔不出,是施霜景那旧世界崩塌的预兆。

    一剑霜寒:我到了。

    消息发送过去,屏幕一闪,就此暗下去,施霜景多按两下,再也按不亮。多不好的征兆,可施霜景步子已经迈出电梯,电梯门很快就随之合上。没有回头路了。

    只是卖个身而已,至于这么紧张吗?但,话说回来,对面,也是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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