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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孟源是个好小伙子，他雷厉风行地去和观主告了假，然后拿着行李去了后院，开出一辆车。
“不错呀你，车也不错。”我扫了一眼车标，飘到副驾驶座上。孟源大概本想让我系好安全带，话到口边没说出来。
他问我家在哪里，我看着窗外飞速向后的风景，呆了几秒，回答了他。
我不会再疼了，但胸口还是闷闷的。我也不会再哭了，但我却恨不得能大哭一场。
这是我这么多天奇幻经历里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刻，孟源输好地址，默然往山下开去。
“你在后悔吗？”临到高速收费站，他这样问。
我摇摇头，说：“如果我一死了之，我不会后悔，因为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有很多次想死，但因为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最终我都放弃了。结果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付诸行动，我死了，但又好像没死。”
我脸上的表情大致很难看，孟源瞅了我一眼，他目中露出不忍。
“对不起。”
他倒好像是害死我的凶手，如此愧疚。我向来宁愿自己难受，也不要身边人难受。我指挥他放一首欢快的歌曲，转头看向这条归家的路。
05
孟源拎着大包小包从超市出来，我站在来来往往的门口，不时有人说着熟悉的乡音穿过我的身体。
“有点夸张吧，买这么多。”我没法帮他，只能和他一起走到车边，“破费了。”
我的话开始变多了，这不怪我，谁去参加自己的葬礼不尴尬、紧张呢。孟源也察觉到了，他没让我的话掉地上，一声声附和着我。
“这次见面之后，我会消除他们的执念。以后他们会一点点忘记你。”
好事，真是好事。我曾经幻想过抹去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痕迹，那么死的时候爱我的人就不会难过了，现在竟要实现这个幻想了。
车开不进这条狭窄的巷子，我和孟源慢慢走着，还有两个路口就已经听到哀乐声和哭声。再拐个弯就到家了，我站定在路口，有点近乡情怯的意思。
孟源不催我，他陪我站在路边。
身边走过好些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我听到他们讲“年纪轻轻”、“那么好的工作”、“可惜了”……
“你是我姐的朋友吗？”
是我弟弟，他出来迎客，看到孟源提着东西傻站着。
弟弟已经像个小伙子了。他看起来瘦了，眼睛红得厉害，但和陌生人说话也不怵。真是长大了，真好。
我跟在他后面，一步步走向我的葬礼。
06
爸爸在和熟人聊天，他老了好多，本来花白的头发近乎全白。他见弟弟引进来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便走过来询问。
得知孟源是我的好友，还是赶忙从外地过来的，爸爸叹了口气，让弟弟带孟源去我的灵堂。
我第一次知道我的家可以变成这样，满目的白，陌生的让人害怕。
孟源从案上取了三根香和一叠纸钱，香插在我的遗照前，纸钱他一张张在火盆里燃尽。
我隔着香火望我的遗照，还蛮漂亮的，大概是我上班之前拍的，没有班味。
在院里转了一圈，没见到妈妈。孟源恰在此时问弟弟阿姨去哪儿了，弟弟神色一黯，说妈妈太难过了，在家里总哭，去医院挂吊瓶了。
孟源回身看我，我向他作口型：走吧。
07
因为父母都在医院工作，小时候的我对于医院并不陌生。但长大后因为繁忙的学业和工作，再加上医院迁址重修，我没怎么来过新医院。
孟源全程引着我，他像我的向导，也像知道我心中所想，一步步把我带到妈妈病房前。
我站在门口，屋里姨妈陪着妈妈。妈妈好像睡着了，姨妈低头看着手机。
我透过玻璃看到妈妈的侧脸，她的眼角甚至还有泪痕。
“走吧。”我说。
“不进去看看么。”孟源却不走了，他担忧的眼神令我觉得不安。
我故作洒脱地摆摆手，说：“反正你说你会让他们忘记我，见一面就够了。”
我这个人，好像总以家人为第一位。要我看他们这么痛苦，比我死了还难受。我不看重自己的性命，但每每遇到什么事要祈祷，我总会在心底说我愿意以我自己为代价，换我全家人平安健康幸福。
现在我真的死了，我希望老天收了我的命之后能真的保佑我的家人。
08
我出殡的时间在今夜，孟源把什么都打听好了，他说要在我下葬的时候作法。我们来到早早踩点好的一处山里的停车场，这里夜间无人经过，不会影响什么。
孟源认真地在地面上布置，我看不懂，就坐在一旁道沿上看他。
“这个弄完，我应该就会消失了吧。”我撑着脸，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天。
“理论上说，是的。”孟源手上一抖，画的线歪了。
我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平静，虽然我已经死了，但就是这个意思。
这一辈子活得不好，下辈子再也不来了。
孟源布置好后陪在我身边坐了好久，直到他的手机闹钟响，我知道是时候了。
他手执法器叽里咕噜念了一阵子，我惊异地发现地面上他方才画的阵法亮了起来，这亮光逐渐升腾，飞去了我墓地的方向。
不多时我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还犯困，我耷拉着脑袋，孟源已经重新坐到我身边。
“靠一下哦，谢谢。”我的脑袋倚着他的肩，我想这个法术挺温和的，不像影视剧里杀鬼一样嘣的一下把我消灭，应该是我睡着就可以了。
山里的星星很多，我想把眼前所有景象刻在心里。
我一直期待着能睡过去，但这状态有点像失眠，身体很困，脑子还在转，似乎已经过了好久。
“应该起效了？毕竟从我死后就没感觉到困了。”我嘟囔着，“那是有人还没忘记我吗？会是谁呢？”
我呓语般盘点着我的亲人和朋友，但说完后我发觉自己都开始对他们没甚印象，像一层薄雾笼在我尘世间的记忆之上。
但偏偏有一个人在这些记忆里亮眼极了，我抬起头，问：“孟源，是你吗？”
这个我相处不久的年轻人没有转过头，可我看到他脸侧的眼泪。
他叫我的名字，他说对不起。
09
孟源的那个阵法并不像他说的那样是画着玩儿。
他的父母是道观的俗家弟子，孟源从小与道法结缘，他在这方面很有天赋。观主乐得放任他翻看观中珍藏的古籍，孟源因此收藏了很多不传的秘法。
一切是从孟源的青春期开始，那时父母闹离婚，家里氛围一塌糊涂，孟源抑郁得度过了毕业季，在高考结束后自杀。他没有死，被救过来了，父母因为这个坎过去了，感情也破镜重圆，他醒来后觉得世界都变得美好。
在道观静养了一段时间后，孟源想他既然活着就应该做些什么。他在观主的默许下尝试了这个阵法，它可以将一心求死的人传送到这里。
像某种会被人骂烂的传奇故事，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孟源真的这样救了两个人。而我是第三个人。
“我晚了一步，你已经死了。”孟源的眼泪还不停，我想为他擦擦眼泪，但泪水穿过我的手心掉落了下去。
孟源在我心中简直闪着佛光，怎么会有这样举世无双的大好人，都有点像唐僧了。
“所以真的是你啊。”我笑了，“你还舍不得忘记我。”
10
孟源承认了，是他。
“如果我能早一点点，你本来不会死。”
“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和天真。”
我的心变得很软，大概是因为我很讨厌这个世界，但又不得不因为这个世界上还存在孟源这样的善良傻子而感动。
“怎么会是你的错呢，孟源。是我自杀，不是你要害死我。”
“你能救两个人已经够厉害啦，可能是我福薄命浅，不配得到你的拯救。”
“但这个结局本就是我想要得到的，你更没必要愧疚了。”
他终于转过头看我，哭得好狼狈。
倘若我早一些遇到孟源，或者我跳下楼时的动作慢一步，一切结果都会不同。孟源很对我的胃口，如果我还活着，非要和这个大好人再进一步。
看着很像死缠烂打就能追上手的样子呢，我坐直身子，笑道：“不要让我这个死人再安慰你了，很残忍的。”
“让我走吧，还有，谢谢你。”
我贴近孟源的耳侧，让他改进一下阵法，下次别再把孤魂野鬼招来了，可不是每个刚死之人都像我这么温柔和善。
他口中再念出一串密语，我的困意再度袭来，脑袋靠在他的肩头。
最后的意识是孟源的侧脸和他背后的满天繁星。
不说再见了，说拜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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