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群玉(一)(2/3)

    卢修邻指了指腰侧说:“是啊,伤在这儿了,还淤青着呢。”

    还是那样如云的黑发,还是那样淡丽的眉眼,只不过这回注视着的,不是程俭,而是正细致为她擦去额间浮雪的少年。

    下一瞬,程俭的拳头就直接照准他的伤口招呼了上来。

    外层摆的都是应考季最畅销的四书五经,还有在普通百姓间也广受欢迎的传奇和变文。夹杂于其中,有些惹眼的是一本藤h封皮的线装集子,上书“留桂集”三字簪花小楷,显得十分清新雅致。

    不过是趁着他外出时,砸了他的锁,烧了他手头最值钱的几部藏书罢了。

    他“啪”的一声扣上书脊。想什么呢?都是那人的攻心计罢了。

    程俭愣住了一瞬,眼见着少年帮nv子摘下兜帽,露出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来。

    店小二从帐簿上抬起头,瞟了一眼书生打扮的程俭:“郎君慢慢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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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浮现出元漱秋被夕照烘托的端正侧影。一旦沉浸于,她总是会抿着下唇,脸颊上鼓起一个微妙的圆括弧度。借了和暖的落日余晖,那是她为数不多有烟火气的瞬间,让程俭觉得,她并非一直都是那么疏离的。

    他搀扶着的那人,外罩一件缂丝银狐皮大氅,放佛是个纤细的nv子。她侧首对少年说了些什么,后者专心聆听着,目光灼灼落在nv子的面上。

    卢修邻忍不住飞了他一眼。严格来说,他也是搭得上这个“公子哥们”的边儿的。

    他猜到了花这个心思的人是谁,回头与店小二确认:“这本《留桂集》,是长公主组织编写的?”

    书肆里的寂静被一串足音打断,两个雪白的身影挨着掀帘而入,携来满堂的寒气。靠外一人是个少年郎,约0有十五六岁。他生得如同jg心雕琢过的冰像一般,皮肤是极冷的白,五官jg致而深刻,唯独唇珠上点了一抹茉莉露。在这严冬季节里,但凡多看他一眼,便令人感到手凉脚凉,恨不得多加几件衣物。

    他用火钳拢了拢堆灰,盖灭了火星。书么,再买就是。

    隔着几排书架的距离,她的声音隐约让程俭听见,清洌如水晶碰壁当。

    随着他们向程俭这边走近,两人的交谈也越来越清晰。少年先说道:“小姐,这一期的《留桂集》卖得也很好。”元漱秋“唔”了一声:“多亏了辛茉你。”他轻声道:“都是属下份内之事。”复而问道:“小姐,真的可以随便买吗?”元漱秋回答他:“但要适可而止。”少年闷闷道:“小姐不放心属下?”元漱秋说:“不是不放心你,是你书蠹的名号太响,怕你一淘起书来就忘了时间。”

    “就在您右手边倒数的第三排书架上。”

    程俭叹了一口气,小心地阖拢那本《留桂集》。如果当初,不是自己如此坚持的话,或许…

    顶着刀子般的西风行至槐市,只剩下零星几家书肆还在开门。程俭呵出口白气,手中的油纸伞擦过磨得发白的门槛,作了这书肆唯一的访客。

    程俭眉心一跳,知道元漱秋要过来了,连忙低下头,随便抓起一本书挡住脸,装作读得正投入的模样。

    “我去看看往期的集子。”

    “怎么了?”卢修邻还在疑惑。

    莫非印刷错了?

    程俭不禁挪开了一线边角,暗中打量着那位分明只有几步之隔,却又如此遥远的nv郎。她…好像清减了,jg巧的下巴瘦得剩下一点点,埋在兜帽镶嵌的一圈绒毛里。那双寒塘般的眸子倒是和以往一样,乍看似乎凝神,细看又空无沉寂。

    程俭想起来,元漱秋曾与他聊到过文坛的风气问题。他好笑地摇了摇头,那时还只当作是一句闲话,没想到草蛇灰线早已埋下了。

    “往期的集子还有吗?”程俭扬声问道。

    何济尧现下也回过了味儿:“是啊,真要说起来,这冯太傅还是公主的舅舅呢。哪有侄nv儿跟舅舅对着g的道理。”

    卢修邻没那个胆量。大不敬罪乃十恶之一,认真计较起来,当然是程俭占上风。

    凭着中间两排书架和众多书籍的掩护,元漱秋似乎暂时未留意到他。她ch0u出塞在最底下的集子,就地翻看起来。书肆里惟留时而揭过的书页声,有一种桃花源般的静气。

    果然,往期的集子是有“益州篇”的。程俭对b了一番,忽的有些热意上脸。该不会是…特意留给他的吧?

    程俭择了午后进城,正值y日,上京的天幕蒙着一片化不开的絮灰se。这灰se打翻了满地,沾染上肃穆的石瓦当、嶙峋的树杈、并板正的沙堤,可谓处处黯淡,分毫不见帝都应夸的繁华气象。

    nv郎神情平和,少年举止温柔。这样的场景本该值得入画,程俭却觉得刺目,下意识地避到了后几排书架。

    他重新开始默读,边读边佩服她,雅的也顾得上,俗的也顾得上,难怪卖得好。直到“益州篇”,程俭刚打算看看什么样的文字入了她的眼,却发现这一篇是空白的。他拿起另一本翻看,同样是空白。

    店小二笑应道:“正是。郎君莫不是从外地来的吧?这集子隔一段时间就会出一册新的,在上京城里卖的可好了。”

    程俭随意翻看了几页,渐渐提起兴趣。依照全国的州府划分,编书者逐一采选了各地文人的诗赋和文章,似乎有意模仿前代的《乐府诗集》。这些诗文,大都以古t写就,题材上也多反映民风,读起来活泼而自然,和时兴的g0ngt诗、骈俪文背道而驰。

    听了这番对话,如何还能不知两人亲近。程俭紧蹙着眉头,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可是,别扭个什么劲儿呢?

    一直闷着不说话的程俭忽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卢修邻面前。他微垂着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只有小臂紧紧绷住,似乎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他设想过数回与元漱秋重逢的情形,怎么偏生是这样的?

    他眼看着卢修邻捂着腰,痛苦地跌坐在地上。那张隽秀而端正的脸庞,竟然有种淡淡的邪气:“不服的话就去官府告我。看看是你告我的寻衅滋事之罪能赢,还是我告你的大不敬之罪能赢。”

    程俭捏着火盆中的《广韵》残页,浓眉一挑。这么点儿小儿科的手段,真是他高估对面了。

    他话音方落,顿时g出一阵促狭的哂笑来。几个在寺庙里寡了一段时日的年轻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都洋溢着gu心照不宣的桃se味儿。

    程俭重新抬起头来,眼神前所未有地清明平静:“听说卢兄前日骑马上山时,因为雪地sh滑,在石阶处摔了一跤?”

    卢修邻见众人附和他的意见,不免摆出一副唯我独醒的架势来:“你们就是太把那长公主当回事儿了。什么折桂阁,什么天下俊杰心向往之,名头说得倒好听,要我看,说不定就是个私自豢养面首的地方。只有那些自恃se相的,才会放着好好的正路不走,走这种靠爬nv人床上位的歪门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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