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谁上谁啊?(5/8)
陈向阳定定盯着施斐然打量着,用一种刺探的目光,最后耸了耸肩膀:“没想好,你先去陪你男人吧。”
施斐然几步追上裴映,静默地跟在裴映身后,一直到裴映打开走廊里的某一道门。
裴映走进房间,打开冰柜,从里面拿出一板冻好的冰块,刚要倒入冰桶,忽然犹豫了。
看着冰桶里的那颗肿胀的头颅,收回手中的一板冰块,直接倒在手上,而后小心翼翼地放进冰桶。
施斐然在他身后看得分明,裴映不想冰块直直砸在孩子头上。
裴映机械般地往冰桶里一颗颗放冰块。
那只拿冰块的手指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红,沾满冰水。
一颗冰块在这时从裴映手上滑落,砸到头颅变形的鼻梁上——裴映像被抽走脊椎骨一样一下子瘫软,半跪在冰桶面前。
须臾,裴映用额头轻轻贴了贴冰桶外壳。
“和你有约定,你答应过的,就是这个孩子吧?”施斐然用西语开口问。
裴映转过头看他,光洁的额头和手指一样,也被冰得通红。
“我找到他时他还活着,我以为能救活他。”裴映说。
裴映转回头,继续看向冰桶里的头颅。
施斐然只能看到裴映绷紧的下颌线条。
“医院条件太差,他住了一周院,去世了。”裴映的西语听起来像另一种更悲伤的语言,“他拜托我救他的朋友。”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那些孩子都是本地人,自诩水性好,总想着逃。把他放在屋里,其他孩子害怕,不敢逃。”
不敢逃,也就不会被淹死或者被马仔枪杀。
这确实是保住其他孩子性命的最简单办法。
喘症刚平息,胸口还有些紧,施斐然深吸一口气,尽可能不发声地慢慢吐出来。
“我想给你一块糖,”施斐然望着裴映佝起的后背,“可是我现在没有。”
裴映抱着冰桶起身,走出房间,重新走向走廊的最后一间房。
陈向阳已经离开了,只有保镖和屋里的几十个孩子。
裴映迈过房间门槛,将冰桶放在孩子们的面前。
一个男孩握紧拳头大骂一声扑向裴映,还没等近身,便被两个保镖死死摁在地上。
裴映扫了眼地上那孩子一眼,转过身,抬腿迈出门槛。
施斐然也抬高腿,迈出门槛。
这高门槛让他想起了施鸿。
过长的走廊似乎更加阴暗,他的意识略微恍惚,空气里的潮味让他记起童年那座断掉的桥。
他以为那是已经模糊的记忆,最近却突然鲜活起来。
摇篮桥。
就是蓝桥的前身。
摇篮桥坍塌之前下了一周的暴雨。
施斐然第一次直面死亡是在九岁那年。
他喜欢地摊上标价只有十五块的t恤,t恤上印了一只漂亮的白猫。
于是他求梁佳莉给他买。
梁佳莉买了,却因为这件t恤挨了施鸿一个耳光。
施鸿训斥她,怎么能给自己的儿子穿这种便宜货。
他脱掉t恤,换上最正式的西装,马甲、领结通通佩戴整齐。
没有一丝余量的剪裁和对他来说过硬过重的布料像是镣铐。
他挺胸抬头地佩戴着他的镣铐。
那天晚上,钢琴课下课,他在摇篮桥等施鸿派来的司机接他。
雨越下越大,风吹走了他手中的伞。
紧接着是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
他摔在地上,本以为是地震,抬起头却看见摇篮桥坍塌。
那么壮观的尘土瓦砾,他第一次见识到。
桥身断折处弯曲的钢筋;一辆辆坠入江水的汽车;汽车轮胎和地面划擦出火星儿……
还有尖叫声,他第一次听到那么多的尖叫,那么的绝望。
车一辆辆跌进江水——
乌云很黑,江水也很黑。
天地将要重新合二为一,压扁中间的世界。
施斐然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他不怕死,他怕施鸿。他因为太害怕施鸿,所以不怕死。
他想去黑色的蓝江里看一看。
消防员一把抱起来他,将他放到一台消防车上。
他趁消防员忙于救人,再次跑向摇篮桥。
一个力量蓦然抓住他,他回过头,看见一只白白净净的小手。
“桥面可能会二次坍塌,再往前很危险。”小男孩跟他说。
小孩穿着黑色t恤,t恤上印着一只白色的猫。
虽然这孩子的t恤很旧,上面的胶印已经开裂。
但施斐然还是在那一刻嫉妒起对方——凭什么这个小孩可以穿他喜欢的衣服?
他抿了抿嘴,毫无预兆地哭起来。
站在他对面的小孩拽着他往消防车走,他还是哭,那孩子就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不要再哭了,吃不吃糖?”
一颗被压扁的糖,糖纸看上去很廉价,而且黏糊糊的。
这男孩大概把他也当成了这场灾难的幸存者。
“我只有这个,抱歉……”
男孩有些难堪地缩了缩手,即将收回手和手上的糖,施斐然急忙拿走那颗糖。
回去的小轮渡上,坐着十几个陈向阳派来的马仔。
施斐然和裴映坐在最后一排,却没有眼神交汇。
施斐然转回头看向那座岛的方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更远处,有发光的灯塔。
接着,他从半透明的舷窗上看见了裴映的脸。
回去的浪花变得温柔,轮渡速度不快,施斐然几乎没有晕船的感觉。
半透明的裴映用西语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就很喜欢小孩,我父母双亡那天,我还给过一个奇怪的小孩一块糖。”
“是你们一家出事的那天吗?到底是怎样的事故?”施斐然也用西语问道。
“桥塌了。我父母驾驶的车马上要滑进江里,消防员来了,我父母喊着先救他们,但消防员先救的是被他们锁在后备箱里的我。”
“他们那天刚刚吃掉了我养的狗,看见他们死,我……我真开心。”
施斐然停住呼吸,整个身体只剩下心脏跳动,周遭也只剩下海浪声。
哗啦,哗啦。
他尽可能端稳声线:“哪座桥?”
“蓝桥,以前叫摇篮桥。”裴映自顾着说下去,“有个奇怪的小孩往断桥那边跑,我拽住了他。”
“可能是学校有表演,”裴映抬起双手在脖子上比划领结的形状,“他穿了一整套蓝色西装,一看见我就哭了,他不是事故受害者,我不知道他哭什么。”
半透明的裴映说完,转头看向另一侧舷窗。
施斐然也没有说话。
陈向阳的马仔有意膈应他们,几次靠岸都是先送马仔回家。
施斐然在这片不知名的海域飘荡了一个多小时,听着马仔们叽里呱啦地说着当地话,时不时露出讥笑,再故意回头用看猴的眼神看他们一眼。
施斐然用左手攥住右手,无意识地用左手拇指揩右手手背。
刚揩一下,裴映的手伸过来,盖住他的手背。
“怎么了?”裴映问。
裴映了解他,用拇指指甲盖抠什么东西时通常代表那个时刻他情绪有波动。
施斐然没有回头,仍然注视着舷窗。
半透明的裴映有着极其柔软的眼神。
他小时候总记不住那条江叫做蓝江,因为桥的名字是摇篮桥,他总把江的名字记错成摇篮江。
摇篮江是施斐然心中最温柔的景色,不会因为那次坍塌失色。
他注视着半透明的裴映,心想,裴映的眼睛里似乎偷着装下了他的摇篮江。
“我嫉妒。”施斐然开口,“我是嫉妒哭的,原来从那时候就开始嫉妒你了,我有一件和你类似的白猫t恤,但是施鸿不允许穿。”
谭辉停住脚步,手指传来针扎般的疼痛,夸张到让他两腿都跟着麻痹。
施斐然掰断了他两根手指!这些天疼得没有一天睡出整觉!
他佝偻着身体,龇着牙看向右手上绑着的钢板。
“辉叔……”身后小弟凑上来。
谭辉瞥了对方一眼:“有烟没有?”
小弟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没等递过来,直接被他挥手打掉:“谁他妈要这种!”
另一名有眼力的手下当即递过来一根大麻烟。
大麻好,能缓解疼痛。
比大麻更有劲儿的东西他现在不能用,他还有正事跟陈向阳商量,脑子得比平时清醒一点。
谭辉吸了一大口大麻烟,吐出浑浊的雾,扭头问自己身后的小弟:“大老板在陪喝酒?”
小弟答道:“大老板和还在赌场,一会儿才过来。妈妈桑正收拾喜欢的小兔。”
一段脆生生的尖叫蓦地钻进谭辉耳朵里——
他扭头,正好看见几个手下拖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少女迎面走来,他问:“怎么回事?”
妈妈桑扭着腰,用粗犷的男性声线撒娇道:“这只小兔今天特别能吵,往常她不这样。我问她怎么了,她非说要见大老板……这孩子精得很,不知道又想怎么骗人呢,辉哥你不用当回事。”
谭辉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等等。”
他抬了抬食指,手下当即把少女口中刚塞进去的毛巾掏了出来。
“我要见大老板!”少女一能说话立刻喊道,“我听见裴先生的秘密!我把秘密告诉大老板,你们放我走!”
谭辉注意到这少女明显是一副偏西方的立体面孔。
“别急啊,孩子,先让我说……”谭辉再次忘记手受伤,抬手腕的间隙牵动骨折的手指,他“嘶”了一声,盯着眼前的少女接着道,“你是混血吧,混哪里啊?”
“西班牙!我生父来旅游时给我父亲钱,租了妈妈一个月……我在网上自学的西班牙语!我想要攒钱去西班牙找我生父!小述!小述不是逃走了吗!裴先生把她送去越南她妈妈那里了!裴先生亲口跟那个漂亮男人说的!”
“……裴先生还说,他答应了一个孩子,要救我们所有人!”
谭辉挑了挑眉,逼近少女,朝着她脸上吐出一口雾。
看见少女顿时变成颤巍巍的模样,他满意地笑了笑,问道:“那你怎么不乖乖地等裴先生救你啊?”
少女摇摇头:“我不信任他!你让我见大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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