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亦无从怨(1/3)

    五分之二的补赀,蘧氏子弟迟迟不兑现。倒不是有意拖欠,盖人多心不齐,敛不上来也。

    戛玉似已忘了这回事。

    惟独山替她着急,暇时拿了名单,一个个地约谈,苦口婆心地催劝。他是蘧家nv婿,位尊望重,有义务关心妻族的和睦,为之调停纠纷。是以虽奔走得过于积极,无人说闲话。

    终于,欠赀敛齐,喜滋滋上门来交付。没有邀功的意思,只想叮嘱她,如今坐吃山空,往后用钱慎重些。

    老一辈的蘧氏家仆多已凋零,新一代的大多投奔别宅。惟有那些路都快走不动的,被戛玉收留在荀宅养老。都是看着独山长大的,相见时,尊重中透着亲热。围着他嘘寒问暖,还自作主张地留饭。

    戛玉一听就笑了,“咱们如今的庖厨,手艺能待客么?连我自己每日都是混个酒饱。”

    独山觑着她,道:“你今日倒是很清醒。”

    戛玉叹气,“新被罚了俸,没钱打酒了也。”

    齐朝规定,在京五品以上命妇,每十日到西苑清修院起居皇后一次。自从中g0ng不再见戛玉,她便索x不朝了。彼时她是宰相夫人,无人同她计较。此次回京,不识时务地继续躲懒,被礼部抓住严办,荀郎罚俸一月,她自己罚俸三月。经济雪上加霜。

    独山劝道:“天子大兄这几年,脑筋绷得很紧,最忌讳两种人:一是不敬中g0ng者,二是不敬太子者。你本来就有‘前科’,还没了跋扈的资本,往后老老实实起个早,也去点个卯吧。钱囊吃亏的苦处,不br0u身受刑差多少。”

    戛玉想了想,笑道:“唉,你此言形同劝酒。”

    独山扬眉以询。

    “说得我满心是愁,只待酒浇。”

    言罢,戛玉拿出一枚金叶子,交与适才留饭最勤的老媪,“去街口胡肆市一些烧羊r0u、薄叶饼。”又命管家,也即她的r兄段洛产,“再开一坛阿婆清,把甜柿子装一盘来。”

    次日,独山再登门,阍者不纳,转交他一张小笺:情义不改,绝交三月。

    又是这样,独山心想,这是烦难事已解决,暂时用不到我了。从前至多绝交一月,而今竟延长至三月,可见她出息了,或者是骄狂了,以为自己可以独自应对一切了。

    当然了,戛玉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已经被她欺负了半辈子,到此时,怨都无从怨起。

    独山即使不劝,戛玉也只好低头。已罚过俸,再不起居皇后,就是公然与天子作对了。荀郎贬官,夺职,乃至入狱,都是有可能的。想到他远在易州,正值盛年,却无法施展抱负,心中必定苦闷,自己吃一点儿苦,就像是在陪他,反而觉得荡气回肠。

    共富贵是r0ut享受,共患难是jg神享受。

    自从抱上酒瓶,戛玉觉得吃苦也不难。每逢不顺心,就饮上几盃,逃到醉乡去。天家的威权、小人的势利眼,都进不去人的醺梦。

    独山有若g眼线,跟踪戛玉的行迹,不是为了t0ukui,只恐她遇到烦难,好及时施援。

    二月初,一场雨夹雪后,道路泥泞。按照旧例,应当免起居的。然而,天子并未有明诏,像戛玉这样有“前科”的,就负担不起怠惰,仍勉强出门。回来时,车轴折断,坏在当道。

    戛玉下来查看,一时半刻是修不好的。过往车马上,已经有人侧目议论奚笑。困顿于此,她觉得不能忍受,出钱付与驭夫,吩咐:“你们想办法吧,我步行回宅。”

    荀宅距离东g0ng门,约有五里。她自信t健力足,可以跋涉。

    驭夫与婢媪纷纷劝阻。

    她稍稍调高了裙脚,双手笼袖,不顾而去。鹿皮小靴桩高、防滑,走得倒是平稳。

    雨雪后,空气寒冽,日光清和。

    起初,并不觉得累,反而越走越兴高,心情好转,像烂泥中长出的亭亭芰荷。

    独山得报,急急驾车来寻。见她坐在一间梵寺门外的阶石上小憩,问:“足痛吗?”

    她点点头。

    独山单膝跪下来,替她除了靴查看,磨出的水泡破了,脓血将足掌与帛袜粘连,顿时心疼得哽住呼x1:“你看你,明知会这样——”

    她笑,“我起先并不知。”

    独山再问:“很痛吗?”

    她还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反而觉得他小题大做,“是有一些,也不至于痛si。”

    独山半晌无语。

    她问:“你憋着什么话?”

    独山吁口气,道:“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你选错了路,嫁错了人。”

    合合和永永——独山的双生nv——是太子觯的堂姊。每日上午到仁智院,与义府兄妹一道,陪太子读书、玩耍。

    这一日近午时,她们回到上yang0ng踯躅院,恰见裘夫人海市娘辞出。行礼后,只有合合肯答对裘夫人。永永惟默然,连裘夫人专门问她的问题,也用眼神转抛给合合。

    合合抱歉道:“我妹妹最害羞。走到哪里,都是我当她的发言人。”

    裘夫人不禁看了永永一眼,道:“这就是孪生的妙处,两个人好似一个人,什么都有商有量,有人分担。”

    裘夫人去后,永永哼了一声,“她一定以为,我和阿角一样,是痴娘。”

    合合笑道:“风闻外间语,近来宗室里,学阿角是时尚,不止西苑皇子慢言少语,连岐宅、薛宅那些个饶舌的子弟,见人也只是一揖,少动唇齿,以示高贵。”

    永永道:“然而,我只是讨厌她。”

    合合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永永用下巴一点海市娘的去向,“每次她来过,嬢嬢心情都不好,简直是枭鸟入宅。”

    合合沉默片刻,道:“嬢嬢心情不好,她不是本因。”

    永永却道:“两个都讨厌。”

    王妃阁中,悫悫妃着绛se裙,脑后梳圆髻,一派旧家淑nv风度,倚在月洞窗下案旁,单手支颐发呆,像受了不轻的打击。窗外无数梧桐,碧se漫漫,叶片随早秋之风瑟瑟。

    两姊妹上前,问:“嬢嬢,怎么了?”

    悫悫妃看看nv儿,迟疑,不确定要不要同她们讲。毕竟才十三岁,仍属稚龄,且要谈的事涉及男nv私情。但秦宅是很开明的人家,从合合姊妹会开口表达起,家中有事,总要问她们的意思,若意见可取,也会遵从。长久下来,养得她们早熟有主见。

    永永是急x子,“说嘛,是不是同耶耶有关?”父亲离心向外,疏忽妻nv,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悫悫妃点头。

    永永再问:“是不是小姑婆怀了耶耶的孩儿?”

    悫悫妃的呼x1微滞,显见是猜对了。

    永永冷笑,“我没有预知能力,也不善分析,只是先把最坏的可能x拿来试,不想真中了。”

    悫悫妃叹口气,补充:“裘家人在伊洛之原沈氏别业偶遇她,孕相已露,是否你耶耶的孩儿,尚不知。”

    永永气极反笑,“嬢嬢,还能是谁的?”

    悬笔沉y半日,笔尖渐渐凝结一颗墨珠,落在纸上洇开,始惊觉。

    戛玉叹口气,另换一张笺纸。

    自从发觉有孕,她便借口避暑,搬来沈氏别业。梅苹、沈郎夫妇够义气,悉心照顾她,为她保密。只是提出一个条件:必须如实相告荀郎。沈郎自幼与多士相知,尤其不愿欺瞒老友。

    可是教她从何说起呢?

    太悖运了。荀郎徜徉花丛多年,能做到片叶不沾身,而她只出轨一次,立刻就留下了罪证。只是偷情成孕也好讲,但她与多士结缡十五载,好容易才有一个鬼nv儿阿昙,换个人,一夕便中,对荀郎的男x也是一种羞辱和打击。

    他会认下这个孩儿吗?

    若他有外室子,戛玉认为自己完全可以接受,甚至幻想过这种情况。但古往今来,极少有男人愿意接受妻子的私生儿。

    有是有的。

    戛玉运笔,写道:昔杨国忠出使在外,其妻裴氏梦与之交,孕而产子。国忠不以为耻,以为夫妻情深所致。今妾不幸,亦罹裴氏之忧,不知ai郎有国忠之器量否?

    信随沈氏商务简发出,十余日抵易州。又过了十余日,收到多士覆信,问:夫人梦与何人交?

本章尚未完结,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 上一章

  • 返回目录

  • 加入书签

  •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