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生要离几次婚 4(7/8)
“许市长,这家伙太恶劣了,简直是趁火打劫!给了他那么多便宜,还……”
“那么,新厂区他还想要吗?”
“怎么不想?我们的工业区在国道旁边,离高速公路出入口也很近。毫无疑问比他原来的位置好,面积也大了很多,可他故意提出要西樵山附近的地块……”
“他想要的那个地块,绝对不能给他。”许廷高把自己去西樵山调查的情况,简要地讲了一下。“给了他,我和你可就成了千古罪人。老祖宗留给我们谷安的,也就这么点遗产啦!我已经让梅江告诉国土局,这片土地必须严格控制起来。”
“那……许市长,你看该怎么办呢?”
“小马,这件事要抓紧落实,拖的时间长了,对文化广场建设肯定会有影响。”许廷高沉稳地说,“我相信,林光祖很快会松口的。他无非是要多诈几个钱罢了!”
“是的。”
“我们要跟他算经济账,更要算政治账,这里头把握分寸很重要。要做到有理、有礼、有节——原则问题是千万不能妥协的,但是也应该讲究方法。”
“我知道了。”马局长领悟了他的意思,“许市长,我一定在最短时间里把问题解决好。”
刚刚放下电话,秘书打了个内线进来,说是瑞晶公司的林光祖陪同一位诸葛飞先生前来拜访,请求许市长在百忙中予以接见。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这让许廷高颇感意外。
他思忖了片刻,说:
“好吧,请他们进来!”
林光祖陪同的,正是前些时候见过面的香港人诸葛飞先生。
彼此寒喧了一会儿,诸葛飞道出了来意,说:
“许市长,我这次来谷安,完全是私人访问,为了多交一些朋友。林董他们今晚有一个酒会,想恭请您光临,地点嘛,也在那天您请我们的湖滨饭店……”
许廷高非常有礼貌地笑笑说:“很抱歉,今晚我已经有约了,要不,改天我来请吧!”
诸葛飞不免失望:“那……”
林光祖却在一旁不依不饶:
“不行,许市长,您哪怕日理万机,也该到一到场,给我们一点面子嘛。今天晚上,来的都是海外投资商,他们的资本比我大得多呢。他们很想结识许市长,同时也了解谷安解谷安市的有关政策。您要是不到,大家都会很失望的呀。”
“那……”许廷高察觉到了他在话语中给自己施加的压力,忙笑笑,转过话锋,“诸葛先生真的也想来投资了?好啊,看来你对我们谷安情有独钟啊!”
“许市长料事如神,我们确实想来投资!”
诸葛飞不再绕圈子,点头说,返回香港的第二天,他就召开了董事会。有感于林光祖老板的大力推荐,更有感于许市长的人格魅力与办事效率,他们公司有意在谷安投资设厂。如果考察顺利的话,他们可以首期投资五千万美金,在这里建造一间生产液晶显示器的工厂,所引进的设备,将是全球第一流的。
林光祖补充了一句:“诸葛先生和鄙公司的二期是配套的。以后,我将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我。”
许廷高说:“作为一个对利润敏感的企业,你们必须追求低成本和高效率,否则就会输给成本更低、效率更高的竞争者。如果你们的成本上升的话,谷安怎么才能留住你们?”
诸葛飞笑道:“许市长很坦率哦!确实,我们在越南和其他国家有一些投资。在何处开厂,取决于总体成本,因为廉价的劳动力本身,不足以补偿基础设施薄弱、物流问题和由于政治原因和政府效率低下造成的耽搁。我认为,谷安的发展道路很明智,鼓励更多的研发、积极加强供应网络,以及提供高效的服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台湾和大陆文化相近,让我们可以更容易相互理解。”
许廷高点点头,说:“我想问一个和工作无关的问题,你喜欢在谷安生活吗?”
“我,当然喜欢。”
林光祖接过话题,说:“这个题目要我来回答,这里就像是我的第二家乡。谷安在稳步发展,现有的企业吸引更多的企业,新来的企业吸引更多的新企业。我想,只要政府把握好战略,谷安的发展会芝麻开花节节高。谷安的每一步发展,都会带来生活质量的提高,因为企业数量的增加带动了对服务业的需求。我相信,我们的合作伙伴可能会因为谷安的优越条件,而在这里建营运中心。”
“好啊,我举双手欢迎!”
“谷安为我们的发展提供了难得的机遇,这里有聪明的年轻毕业生,有不断增长的国内市场,还有迅速提高的生活质量。打个比方说,我在温哥华的房子价格是从来不变的,而在谷安,房价每平方米的价格从4000元飙升到10000元。这让我更加坚信,谷安是一个充满机遇的地方。”
“想不到,你们这两个几十年不见的老朋友,在谷安市有这么重要的合作!”许廷高朗声笑道,“好啊,诸葛先生,相信你的项目一定能成功!需要我帮您做些什么吗?”
“嗬嗬,哪能劳驾您许市长?俗话说,嫁人不能选错郎,投资不能选错地方。有您这句话,我就什么也不愁啦!在海内外华人中,谷安市以亲商、安商、富商著称,才云集了各路投资商……”
“我……”诸葛飞注视了林光祖一眼,欲言又止。
许廷高说:“有什么想法,您请放开说。”
“恕我直言,许市长,我们也有一些担心,就是怕遇到和林先生一样的麻烦。”
“林先生的事情,其实一点也不麻烦,相信很快就能解决的。”许廷高望着林光祖,脸上露出微不可见的笑容。“具体如何补偿,建设局马局长已经跟你协商了,新厂区的地址他也帮你推荐了,得请你多多支持。政府工作千头万绪,说到底,是协调、处理各种各样的社会矛盾,很需要各界的理解和支持呀!”
“大事都由您把握着,只要企业不受损失,我还能怎么样呢?”林光祖似乎不愿谈这件事,咳嗽一声,说:“许市长,诸葛兄的许多朋友,在港台的it行业里都是龙头老大,他们把风向杆竖在哪里,肯定会有一大批相关企业涌过来。我们是四五十年的交情了,会玉成这件事的!再说,还有您许市长鼎力支持哪!”
许廷高开玩笑说:“好,假如诸葛先生的项目能落户谷安,我请你喝茅台酒!”
“真的?”
“你不相信我的话?”
“许市长的话,哪敢不相信?”林光祖忙说道,“茅台酒倒是不必了,我已经准备了金门高梁。今晚你要是光临我们的酒会,就是给我林某最大的面子了,也许会有大项目进来呢!”
“有项目进来,当然好啊!”
正谈笑间,桌上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许廷高一听,是副秘书长梅江,想扼要地向他汇报文化广场项目的进度,特别是设计、施工单位的招标投标情况。
“半小时后,你到我办公室,”许廷高全然是命令口吻,“同时通知国土局、建设局、外经委的负责人,一起过来!”
尽管心里不太情愿,许廷高还是出席了林光祖举办的商务酒会。人,常常会身不由己。
考虑到方方面面,他把建设局、招商局和外经贸局的几个局长也一起带去了。临走时,灵机一动,又打电话通知了李安浦。他估计林光祖会谈到西樵山的事,没有人比李安浦更懂得西樵山。
李安浦听说是参加林光祖举办的宴会,在电话里连连推辞:
“许市长,我这个人随便惯了,不登大雅之堂的。再说,喝了酒还会过敏,浑身皮肤红得像烧熟的虾……”
许廷高朗声笑道:
“嗬,你担心是鸿门宴?不会的。你的任务是认识认识跟你不相同的人,不要老是把自己关在文物仓库里。你要让他们明白,谷安是有文化的。文化是软实力嘛!”
“那……好吧。”话说到这个份上,就不便推辞了。
设在鼋湖宾馆的酒会,规格并不低,气氛却意外地轻松,甚至带有一些老朋友聚会那般的随意。看来真的像林光祖所说的那样,仅仅是为了联络感情,交朋友。
林光祖特地拿出从台湾带来的两箱58度金门高梁,热情招待各位宾客,而且摆出了一醉方休的架势。他如数家珍地向谷安市的几位领导介绍,金门高梁是用金门特产旱地高梁和当地甘甜的泉水、纯净的空气,承袭传统古法所酿造的白酒。
“我不必为它做广告。可它确实是风味独特,清香醇正,甘润爽口。许市长,你至少应该尝尝……”
“好,给我斟一杯!”
许廷高是有备而来,他本来有些酒量,但从不显露。在有节制地将火辣辣的液体灌入肠胃时,脑子始终保持着清醒。看看旁边,那些来自台湾、香港、日本、澳洲的客商们,你敬我邀,推杯换盏,已经一个个脸色酡红,精神豪爽,妙语连珠。酒确实具有独特的魔力,刚进门时的那些陌生、拘谨和客套,转瞬间都被酒力驱散了。
他暗忖,酒本来只是一种液体,一种饮料。可是,一旦被引入人际交往后,就成为情感的特殊黏合剂,就超越了它的自身。全国各地都有各地的名酒——贵州的茅台、四川的五粮液、安徽的口子窖、江苏的今世缘、浙江的女儿红,谷安农村老百姓也用稻谷酿酒,叫作“九月白”,味道很甘醇。如今又能品尝到来自台湾的金门高粱。在一个地方能品尝到各地的酒,无疑是象征着地域文化的融合。看来,曹操的诗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最应该体味的,还是他对历史文化的感慨。
作为主角,林光祖一边喝酒,一边用夹杂闽南话的普通话,讲着各种各样的笑话,与客人逗趣,丝毫也不涉及宴会的主题,也许他真的不想让宴会有什么明确的主题。
“你们还记得不记得,那时候台湾也规定,谁都必须厉行节约,凡是公务活动请客吃饭,只能用梅花餐——四菜一汤,在桌上像一朵梅花,谁也不准许违反。所有的军工教人员,一律不准出入风月场所,什么舞厅啦,酒吧啦,都不准进去。如果被查获了,将记过一次,情节严重的,要受到更加严格的处分……”
“哈哈,规定是不错呀,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很难管得住呀。”
“是呀,从台北到南部出差的军工教人员,吃过晚饭后,常常被邀请去歌厅看表演——参与健康的娱乐,可不受约束哟!”
“什么叫健康,什么叫不健康,谁能分得清?”
提起看表演,诸葛飞也来了兴致。他说:
“许市长,我给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
上世纪七十年代,台湾有一个才华出众的演员,名叫许不了。许不了本来是一个孤儿,最初在魔术团当学徒,因为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就认魔术团团长叶柏华为义父,取名叶伯乐。有一次,魔术团正在演出期间,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叶伯乐突然失踪了。义父叶柏华感到很奇怪,连忙派人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两三个月后,中国电视公司播出了闽南语连续剧《白蛇传》,人们惊奇地发现,那个失踪了很久的叶伯乐,居然在电视剧里出现了!他扮演的是许仙身边的一个书童,名字叫许不了,竟演得非常出色。
从此,人们都记住了他。
叶伯乐从小没有读过几天书,缺乏文化,甚至连剧本都无法看懂,可是很有天资,脑子格外聪明,只要给他讲过的台词,他一会儿就记住了,在台上演得活灵活现。随着电视连续剧的播映,许不了的名字越来越响亮。观众们往往不是为了看男主角许仙,而是为了看许不了。于是,叶伯乐干脆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许不了。大名“叶伯乐”反而渐渐被忘记了。
然而,许不了有一个毛病,就是太喜欢喝酒。最初因为口袋里没有几个钱,常常喝那种劣质的米酒。价格很便宜,酒性却很凶烈。劣性酒喝上了瘾,天天都手不离杯。他成名以后,收入大大增加了,可是依然不习惯喝葡萄酒、啤酒和洋酒。
制片人杨登魁看中了许不了的才华,为了使他能够有健康够有健康的身体,在艺术上更上一层楼,千方百计劝他戒酒,甚至派了两个人专门监视他,不准他继续喝酒。许不了口头上答应了,心里却依然离不开酒。别人要限制他,他就把酒倒红茶中,看起来像是喝茶,很方便地混了过去。等到医生发现他的肝脏越来越差时,已经来不及了。
肝脏硬化所造成的痛苦,让许不了难以忍受,只好请医生用吗啡来止痛。最初,他要登台演出前,必须打一针吗啡,两个小时以后再打一针,但后来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再往后,一旦离开了吗啡,他根本就无法登台演出。许不了的演出实在太艰难了,他在前台表演,后面有护士等候着他,演了十分钟,马上到后台打一针吗啡,喝一口酒,然后继续上台。在后台休息时,脸上有无数黄豆大的冷汗滚下来,嘴里嘶嘶地倒抽冷气。可是,剧场外面的海报却写得非常诱人……
诸葛飞感慨地说:“后来,许不了带着无法排解的痛苦,离开了人世。死的时候只有三十二、三岁,连婚都没有结。如果有人好好照顾他,是不会这么惨的啊!”
许廷高点点头:“人啊,很多时候不是为自己活的。尤其是那种有名声的公众人物,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不过,造成许不了这种悲剧的,怕是复杂的社会因素。”
李安浦不擅酒,喝了两小杯下去,脸颊上便浮起酡红,也没什么拘谨了。听他们天南海北地乱吹,他也来了兴致,说:
“我也来讲一个故事,一个假画赛过真画的故事。”
见许廷高点点头表示赞许,李安浦开始说了:
“郎世宁你们不会不知道,意大利人,清朝宫廷画家。有一个叫金二爷的,听说的人就不多了。他是吃皇粮长大的,前辈有人在内务府掌管御马……”
几句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住了。
李安浦说,清光绪二十六年的时候,宫廷里藏有一幅郎世宁的《百马图》,一度曾被太监偷出宫外,金二爷获悉后,借来临摹过。到了民国年间,有一个专门做假字画生意的人梁某,遇上了穷困潦倒,在什刹海摆地摊的金二爷。无意中得知,金二爷有两把刷子,作画的技艺并不低,对于郎世宁《百马图》的评价更是一针见血。梁某思忖一下,决定以三年为期,聘请金二爷仿制《百马图》。支付的酬劳,是每月三十元生活费。这可相当于金二爷在北京政府当差时的薪水呢!那个时候,这些钱养一个八口之家,还绰绰有余。
靠了这些钱,金二爷不仅不再摆地摊,而且续了弦,有了家室,生活过得很安逸。不到一年,两幅仿制的《百马图》就画成了,精美得无可挑剔。可是他故意拖延着,一直到了三年期限,一天也不早,一天也不晚,终于把画交出来。交画时,又向梁某索要了二百元酬劳。
梁某在这两幅画上,补了题跋,钤了乾隆的五颗印玺,又按照宫廷格式做好装裱。很快,有人以三千元的价格,买下了其中一幅。梁某心中暗喜,论成本只有两千元呀。
“还有一幅卖给谁了呢?说来也有趣,卖给了陈璧君。陈璧君是谁?汪精卫的夫人。她十分喜爱字画,自己会画上两笔,鉴定字画也有些眼力。她觉得,这《百马图》上的一百匹马,无论行、静、俯、卧、奔,每匹马的全身各部位都画得比例匀称。乾隆的印玺、诸位大臣的题跋、笔记印色也都浑然天成。尽管把画拿去给她看的人,坦率地告诉她画是赝品,谁知她刚愎自用,怎么也不相信。不管三七二十一,付了半价,把《百马图》拿下了。半价是多少?五千元。
“后来,汪精卫为了拍希特勒的马屁,将这幅《百马图》作为希特勒五十大寿的礼物,送到了德国柏林。希特勒是洋盘,他哪儿知道,这幅画根本不是郎世宁的作品!”
一段故事,听得众人唏嘘不止。
“是啊,假作真时真亦假呀。”
“张大千当年也常常仿石涛山水,连黄宾虹都误以为是真迹呢!”
“这金二爷也不容易,仿得比真的还真!”
“…………”
许廷高不由暗忖,显然是由于利欲的驱使,人们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千方百计地以假乱真。李安浦的故事,真是耐人寻味。其实,何止是书画界、文物界呢?在这个世界上,任何领域都可能有作伪,都可能有赝品,都会诱人上当受骗。谁都想不被人唬弄,练就一副火眼金睛,然而这又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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