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独木舟之恋 2(1/8)
西樵国遭遇了一场战争。
这一场猝不及防的驱逐战,发生在人与野猪之间。为了河边那片人工种植的水稻田成熟的稻穗,双方竭尽全力,展开了你进我退、我进你退的争夺。
战争是从黄昏时分开始的。当时,有人突然发现,从森林里呼呼蹿出来七八条野猪,似乎是一大家子。它们也许是好多天没有吃到食物了,肚皮饿极了,撒开蹄子,扬起鬃毛,在稻丛间疯狂地奔跑、撒野,肆意啮咬稻棵。
“野猪吃稻啦!快来人呀,野猪吃稻啦!……”
那人惊惶的呼喊,把西樵国的人们都惊动了。大家接二连三地从家里跑出来。
看见野猪们横冲直撞地糟蹋稻田,人们谁不痛心?稻田里那些沉甸甸的稻穗,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动人的光彩,散发着诱人的清香,眼看就要到嘴边的粮食啊!现在被野猪冲进来,这么肆意践踏,那可全完了!冬春该吃什么呀!
所有人都紧急动员起来,挥舞手里的树棍和石块,呐喊着,追逐着,拼命把野猪往远处驱赶。
“打呀!把野猪打出去呀!”
“哦嘘!哦嘘!……”
“千万不要放它们过来!”
“吼!吼!……”
“……”
谁知,那些野猪兽性发作,根本不顾人们的威胁。它们糟蹋了稻田不算,还使劲拱下脑袋直往村子里冲。这情形让人们更加着急。村里的小孩和老人哪儿是野猪的对手呀?他们要是被野猪拱翻了,咬伤了,那可是闯大祸啦!
在西樵国,只要发生了什么事,根本不用动员,所有的男人都会冲出来,一个也不缺。他们手里拿着可以作为武器的树枝、木棍、石块,发出尽可能有震撼力的呐喊,驱赶野猪。有几个年轻人,挥舞尖锐的石锥,奋不顾身地冲上前,与野猪靠得很近。他们明白,只要刺倒了一只野猪,余下的野猪见了血,就会四散逃走。
可是野猪没那么傻,面对人们的驱赶,它们愈加疯狂,呲牙咧嘴,冲着年轻人大声嚎叫,吓得他们连连后退。
看到这幅情景,哦嘘早已把自己的那点损失丢到了一旁。几只贯耳壶能算得上什么呢?他是尝过挨饿的滋味的。野猪糟蹋了稻谷,整个西樵山的人们都得挨饿呀。
一转眼,他看见大王和巫师也都冲到了田边。
按照鱼鸟族人亘古以来就有的规矩,只要氏族里遇到了什么事,大王和巫师总要冲在前面,哪怕有生命危险,也毫不犹豫。他们的崇高威望,正是这样建立起来的。他们带了头,其他人谁还会做怕死鬼,一个个紧跟着向前冲。
此时此刻,灾难当头,不允许谁有半点犹豫。哦嘘的阿爸身体刚有些好转,举起树棍一路急跑,止不住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可他一步也不肯落后。
谁知,凶悍的野猪早已被惹怒了,根本不把人们的追赶放在眼里,跑在前面的那一只突然扭转身,后面跟着的也纷纷向人群冲过来。
人们好不容易结成的防线,顿时被冲溃了。
大家互相呼唤,互相保护。幸亏躲闪及时,才没有人被野猪踩伤。但野猪依然很猖獗。
夜幕渐渐降临,四周的景物模糊一片。
一场斗智斗勇的驱逐战,仍然在继续。野猪们发出恐怖的嚎叫,疯狂地乱蹿。此刻,千万不能跟这群眼睛发红的家伙硬拼。谁只要被它们尖利的牙齿啮咬一下,不是死,就是伤。可是,不把它们驱赶出去,西樵山的损失就太惨重啦!
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把它们赶出去。
“哦嘘,哦嘘!你在哪里?”
一个脆亮的声音在呼喊他。在嘈杂纷乱的叫喊声中,他依然能分辨得很清楚,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那是水,水在寻找他!
“水,我在这里,在这里!……”
哦嘘张开喉咙大声回答,顿时昂扬起一股斗志。他顺手操起一根树棍,快跑几步,也想投入驱赶野猪的行列。可向前跑了几步,又收住了。他冷静地思索一下,发觉一根树棍一块石头,对于驱赶这些被激怒的野猪,已经毫无用处。即使是一堆树棍,也不能发挥大的作用……不,有用处——不是可以把它们点燃成火把吗?
哦嘘灵机一动,在暮色中费力地找到两块火石,反复捶打了好几次,“啪啪”,火焰终于燃烧起来。
一支火把高擎在了他的手里。
又一支火把高擎在了他的手里。
火把转移给了水。
水又将火把转移给后面跑过来的人。
笼罩着暮霭的原野上,很快出现了无数支火把。火把汇聚在一起,驱赶了黑暗,摇摇晃晃中照得四周通红一片。人们敲打着可以发出声音的竹筒,叫喊声愈加撼天动地:
“哦嘘!哦嘘!……”
“吼!吼!……”
“杀呀!……”
熊熊燃烧的火把在原野间舞动着,汇聚起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天穹都映亮了。
野猪们终于露出胆怯的神态,纷纷落荒而逃。
说,大批离乡背井的打工仔,每年只能与妻子团聚一两次。即便是那些台资企业的白领,也很难一想回家,就飞过海峡去。他们不正常的性事,必然会酿成社会隐患。这绝非危言耸听,性别比例严重失调是非常可怕的。那些肆意游荡的男性荷尔蒙足以颠覆许多东西……
许廷高想,看看这些年纷纷来到谷安的外乡人,再想想长三角、珠三角,有多少外向型经济发达的城市,比谷安的流动人口更多?走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车流、人流,能够握手点头的人却越来越少。有时候,他会从一张张陌生的脸,猜测着他们的来历。二十来岁的大致来自四川、河南、陕西、江西或是苏北。中年人则有很多则有很多携妻带子是从海峡对岸过来投资的。也时常出现白皮肤、黑皮肤的老外。应该承认,在很大程度上改变我们固有的生活方式的,是从海峡对岸飞过来投资置业的台湾人。用闽南方言演唱的歌曲《爱拼才会赢》之类,居然被很多本地人唱得丝丝入扣——假如连这首歌都不会演唱,可就老派了。
在这样的城市中,只要你肯努力,就可以赚到足够的钱。与此同时,每天又有无穷的压力。因为一旦你想到别人的钱比你多得多,你口袋里的钱就变成了薄薄的纸片。
是的,细数这个星球的城市,哪一座不是由田园乡村渐渐演变而成的呢?无论纽约、上海、东京,还是巴黎。是汽车的轮子碾出了四通八达的通衢大道,又驼来了一座高似一座的摩天大厦。人类的伟大,或许就在于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构筑让生活更美好的家园。
显然,在生活中,道德的自我约束,无疑比司法惩罚更加有意义。人,毕竟是有思想、有控制力的动物啊。但是,从另一方面看,要使人的基本权利和尊严得到保障,必须创造一定的客观条件。诸如关心他们的夫妻团聚、子女教育、福利待遇和住房等等。正视现实,寻找一条合情合理合法的途径,也时非常重要的……
领导干部们并非天天正襟危坐,板起脸来作报告。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在闲暇时也会相互开一些荤荤素素的玩笑,林光祖的经验难免成为他们的话题,说性爱确实是青春不老的滋补品。但,这种口头上的腐败,没有人会上纲上线,纪检委没依据,也管不着。大陆和台湾终究有许多差异,台巴子们所做的某些事,道德纲纪难以处罚,只能由他们任性。而为了招商引资,政府官员们可以表示理解,甚至无奈地默许,自己却是绝不会模仿的。往浅处讲,是做干部的素质,往深处讲,那毕竟是要以牺牲政治生命为代价的啊。
这,大概是林光祖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因素之一。
还有更重要的因素,是林光祖最近与政府部门始终纠葛不断,让许廷高的心里颇不舒畅。
说得简单点,是瑞晶公司的厂区,已经被规划局纳入了文化广场的建设用地,他却一会儿说厂房搬迁成本太高,难以承受,一会儿又说要做房地产,建造高档写字楼和酒店式公寓,希望政府能给予土地置换。负责动迁的部门跟林光祖交涉了几次,磨破了嘴皮,可怎么也推不动。他要么不肯松口,要么开出令人匪夷所思的天价。
他振振有词地说:
“我们瑞晶公司的土地,签定了七十年批租合同,刚刚过去了十二年,大红图章没有褪色,政府凭什么要轻易毁约?当初我们来考察时,许市长还是规划建设局的局长,如果不是他推荐这个地块,我们早就跑到别的地方去啦!”
瞧,他居然把责任都推到了许廷高身上!
文化广场列为今年政府实事工程,将成为谷安城市建设的一大亮点。它位于新城区的核心部位,旁边已有十几幢高层建筑,大多用于行政与商务办公。其间建造一个包含展览、影视、图书、文博的建筑群,同时安排绿地与广场,供市民休闲游览,在人代会上征求意见时,获得了一致的赞赏。大家都说,这是民生工程,为老百姓造福。
许廷高在政府常务会议上说,尽管我们谷安的财政还不太宽裕,但是为了给老百姓造福,提高城市的文化品位,多花点钱是应该的,宁可在其它方面勒紧裤腰带。
应该承认,由于城市建设发展得太快,总是会在某些方面突破规划。当初批租给瑞晶公司地块时,哪儿会想到,这里日后要成为城市cbd呢?可是,转眼间,一切都摆在了面前,现实逼着你承认原来考虑不周到,如今必须改变原有的格局,哪怕为此付出代价。看来,长痛不如短痛,不狠下决心还真的不行。
没想到,林光祖摆出了不合作态度,存心要做钉子户。这实在令人懊恼。
许廷高心里自然明白,在各级政府都把引进外资额作为重要考核指标的时候,像林光祖这样的人,是不能轻易得罪的。邻近一些县市,纷纷提出“亲尚、安商、富商”的口号,明确表示对外商当然也包括台商“不说不”。姿态不可谓不高。林光祖恰恰是摸准了这一点,才接二连三地给他出难题的。
就在最近,林光祖送给许廷高一份报告,要求政府批准瑞晶公司二期工程立项。二期工程总投资额为三千万美元,将建造一家组装笔记本电脑的工厂。对于外资项目难以突破的谷安市,这个消息无疑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然而,林光祖又提出,二期厂房应批租一千亩以上土地,董事会再三商议,认为必须在鼋湖东岸选址,与他的一期厂区遥遥相对,一条红线把西樵山也圈了进去。发改委已经表露出准备立项的意思。但在政府办公会议上,分管文化教育的副市长站出来表示反对。他理正词严地说:
“西樵山遗址的文物考古意义,绝不是一两个外资项目能比拟的。谁破坏了遗址,谁就是千古罪人啊!”
许廷高觉得这个意见很对。文脉是不可复制,不可再生的,从城市规划的角度看,再好的外资项目也不允许与之冲撞。
小小的西樵山,沉寂了多年,如今竟同时被各方人士看好。市长权衡左右,一时难以决策。林光祖的报告,只能搁置一旁,看来得到批准的可能已微乎其微。
此刻,由于诸葛飞先生提起,许廷高联想到了文化广场遇到的动迁难题。很多往事也一下子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谷安的招商引资刚刚起步,跟如今是无法相提并论的。那时不仅仅是职能部门,连政协、宣传部、妇联、档案局等等也下达了硬任务,不仅与每人的奖金挂钩,还可以根据合同利用外资的比例,给予一定金额的奖励,以此来调动干部的积极性。家里有港澳台海外关系的,都被动员起来了。
林光祖正是在这样的时刻前来考察的。
当时接待他的招商干部,无疑是全力以赴的。酒也喝得酩酊大醉了,歌舞厅也招过三陪小姐了,优惠政策也都拿出来了,十八般武艺样样不缺,总算与林光祖成功签约。瑞晶公司作为首批前来投资的台企,理所当然地免除了很多规费,地价也是最低的。随即,又引来了好几家与他们业务有关系的企业。
凭心而论,林光祖作为一个最早进入谷安投资的台商,对于推进谷安市的外向型经济是有一定功劳的。作为投资者,他也颇有得益。这些年在谷安赚了多少钱,他心里有数,不断拓展的厂房也是标志——这或许正是人们所说的双赢。但,任何真理都是有时间地点限制的,真理过头一点儿,就可能成为谬误。
许廷高清楚地记得,当初在划定红线的规划图纸上签字时,他没有任何犹豫。这是一片“飞地”——明明是在城郊镇,却一直由隔着一个宽阔的鼋湖的鼋湖村农民种植,他们常常抱怨乘船过来干活不方便,遇到台风季节,湖上的波浪像狂奔的白毛牯牛,翻船死人的事屡见不鲜,只能让来不及收割的稻谷烂在田里。然而老祖宗遗留的乱麻一团的问题,总有它存在的理由,不是谁想理清就能理清的。作为国有土地,规划成工厂区,才算是顺理成章。
那个时候绝不会想象,偏僻冷清的鼋湖沿岸,十多年以后居然会成为城市新区的核心。一座宽阔的公路桥飞架设在湖边上,不仅便利了交通,更给城市增添了雄伟的一景。土地价格犹如三伏天温度计的水银柱,唰唰地往上升。
毕竟时过境迁,瑞晶公司的厂区夹杂在一片端庄秀美的办公楼中,让人觉得不伦不类。何况,这家生产电子元器件和铜材、线路板,整天与镀锌、镀镍工艺打交道的企业,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污染源。有政协委员写了提案,说我们既要金山银山,更要绿水青山;有了绿水青山,才有金山银山。还列举了一大串数据,希望政府加强治理,乃至将其搬迁。政府对此不能坐视不管。
林光祖是一个商人,商人永远追求利益的最大化。由于是政府请他搬迁,他趁机多要补偿,也在预料之中。但是他乘机漫天要价,咬住不放,同时以三千万美元的二期工程作诱饵——或者可以说威胁,试图牵着政府领导的鼻子走,那就有些不讲理了。
宴请香港访问团的活动,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气氛非常热烈。诸葛先生临走时说:
“许市长,跟您相识,真是三生有幸!可惜今天太匆忙,过几天我专程再来拜访。”
许廷高握着他的手,笑笑说:
“好啊,随时欢迎您。”
鼋湖宾馆是一座新建的中西合璧的五星级宾馆,由一座主楼和三座副楼组合成欧式建筑,霓虹闪烁。一派江南风情的庭院里则有人工湖、拱桥、花圃和竹林,环境十分优雅。
把香港企业界访问团的客人送走后,餐厅里依然人头攒动,杯觥交错。停车场上仍几乎没有车位。这,无疑是谷安经济发展兴盛的一个象征。假如宾馆门可罗雀,gdp就上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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