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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众多企业集团正在接受调查,涉嫌人数庞大,有专家预测在未来的经济市场……”

    林琅在附近药店买了两支验孕棒,揣在口袋里,迎着冷风走出一段路。

    一眼望去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忽然看见了张熟悉的脸,那是媛姐,明显也看见了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身体好些了吗?还失眠吗。”

    林琅点头,回答说只是偶尔会做个噩梦。

    两人在街边一家临近关门的咖啡厅坐了一会儿,身后夕阳渐落,林琅要了杯热水,闲聊时媛姐倒没有谈到自己的工作,随意关心了几句,就等着林琅的问话。

    她显然看得出林琅有话要说。

    “他什么时候走的?”

    “就那天晚上……”

    “他说什么了吗。”

    媛姐摇摇头,“没说,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不过你离开了之后,我们都联系不上宋总,只有个姓严的男人半夜送了份文件过来,匆匆忙忙地又走了,那些东西你应该也拿到了。”

    “嗯。”

    说完,林琅便低下头去晃那杯水,沉默之余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问,大概是不服气,反而更让人憋屈,更觉得宋庭声面目可厌了。

    夕阳彻底落下后,林琅就回去了。

    刚打开门,林琅身上电话响起,陈望京忽然探出了半个身体,手里举着手机,笑着催促:“回来了?真是心有灵犀,我刚要喊你回来吃饭呢。”

    “我去洗手。”

    林琅已经习惯了对方这一惊一乍的动作,越过他就进了房间,陈望京还在纳闷,手边的卫生间不用,非要挑远的。

    而林琅在马桶上傻坐了半天,才拿出验孕棒,又把使用说明翻来覆去看了两遍。

    吸水棒濡湿,最后等待的那一分钟,林琅静静地盯着那一条蓝杠,逐渐形成了一个十字。

    “叩——”

    林琅手一抖,验孕棒掉在了地上。

    忽然传来清脆的敲门声,陈望京进了他的房间,走到了浴室门口问:“琅琅,菜都快凉了,洗个手还能给你掉厕所里了?

    “知道了,你不要催我。”

    林琅皱眉喊了一句,便捡起了验孕棒,连同包装盒一起统统扔进了垃圾桶。

    他推开门。

    “你在里面干嘛了?脸色差成这样。”

    陈望京伸手摸了把他的额头,冷冰冰的温度刺激得林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使劲打掉了对方的手,烦躁地在桌边坐下。

    旁边是陈望京常抽的烟,他抽了根含在嘴里,闻着烟草味企图让自己冷静一下。

    转眼又被陈望京拿掉,语气温和:“吃饭不要抽烟。”

    林琅一愣。

    饭桌上陈望京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一会儿又念叨他瘦了,林琅全程低头,心不在焉地喝汤,唯有思绪缠成了乱麻,理也理不清。

    但没想到,这天晚上他睡得格外早,做了一个很短的梦。

    在梦里,林琅看见了自己的孩子,大概一岁多的样子,在阳光下蹒跚学步,不远处的喷泉水花四溅,折射出一道微弱的彩虹。

    他蹲在孩子面前张开双臂,听见自己在喊孩子的小名,喊囡囡。

    这一切都好像放了慢动作,抱起那个小小的身体瞬间,林琅被吓了一跳,怎么会这么小、这么软呢?

    他着急得要跟人分享这个发现,回头找了许久,四周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梦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醒醒。”

    林琅睁开眼看见了陈望京,他脸上露出了些紧张,问:“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十几个小时,吓到我了。”

    “我有睡这么久吗?”

    林琅还没有什么实感,迷糊道。

    陈望京叹了口气,抽来纸给他擦掉了额上的冷汗,说:“我今天都没敢去上班,你现在起床,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林琅确实也有这个想法,只不过他并不想让陈望京知道,于是摇摇头:“不用麻烦你了,我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

    “什么情况?吃不好睡不好吗?”

    陈望京恼道,他知道林琅总是会装得太无所谓,好像只要不闻不问之后就远离了一切苦楚,他也知道林琅喜欢一个人,是在对方面前撒娇流泪,而不是扮懂事。

    “如果你难过,为什么不能跟我说?如果你需要照顾,为什么不能是我?”陈望京继续说,忽然握住了林琅的手。

    林琅看着他的眼睛,竟真的在他眼里看出几分真心,短短两句话,也不偏不移地砸在了自己此刻的忧虑上,和纷乱的思绪一纠缠,惹得林琅不自觉红了眼眶。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琅说,落下了泪。

    陈望京托着他的脸颊,拇指腹抹去了眼泪。

    “没事,还有我呢。”

    这一刻的林琅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相信陈望京的话,只是哭得更厉害了。

    被陈望京拥进怀里的时候,好像突然间又有了靠山。

    宋庭声不知道那六十多个日夜是怎么捱过去的。

    后来想起来,他竟然庆幸着这一切都没有给林琅带来太多的麻烦。

    飞机刚落地北京时,正是深夜。他率先走出了机舱门,身侧的空姐温温柔柔地向他道别,才走出了两步,外面一群黑压压的警察和调查科员便团团围住了他。从机场到检察院的距离,不远不近,足够宋庭声把人生都翻来覆去想个透彻。

    其实想了半天,一个字便能概括。

    累。

    从检察院做完记录出来后,因着和辛鸣山的裙带关系,他又被请进了讯问室,四处昏暗无光,窗只是一道正方形的通风口。

    那也是宋庭声迄今为止最没有尊严和隐私的一段日子,在睡觉吃饭都要处于监控的情况下,他连续失眠了十天。

    宋庭声有时候坐在椅子上整整一天,都会重复着同一段话,然后看着测谎仪上自己的心跳发呆。

    “你和辛某有什么特大过节?他曾经利用自己的职务便利帮你做了什么事?你付给了对方什么报酬?又为什么要举报他?是否出现了分赃不均的情况”

    纪检人员反反复复的询问,企图找到他每次回答中的矛盾。

    这样的审讯进行了十天后,宋庭声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一阵一阵的钝痛几乎让他窒息,终于说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案件以外的话,他客客气气地问:“同志,有烟吗?”

    纪检人员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掏出一包中华。

    宋庭声接过来,烟烧到一半人就晕了过去。

    十月底,北京路边的树叶就开始落了,被风一吹,一切都好似抓不住了。

    周冶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儿,手里提个保温壶,另一手拿着手机,皱眉蹙额就是一通质问:“你们那的人怎么回事?人好好进去的,前几天跟我说横着出来了?有证据吗你们就乱来,纪检很牛是吧,来,你告诉我,是谁他妈下的通知……”

    “周部啊,这真不关刘局的事,那几天我连宋总关哪了都不知道,我只听说是上面一位领导口头说的,姓张。”

    刘局秘书小声解释,自从辛鸣山落马这件事板上钉钉后,老张担忧夜长梦多,宋庭声会把他的事情也抖搂了,便时不时在宋庭声背地里使绊子,偶尔的越级操作也是防不胜防。

    刘局没办法过多干涉老张的指令,这几天都没接小严的电话,转而又闹到了周冶那边,实在扛不住压力了才把秘书推出来顶顶。

    周冶一听名字头都大了,骂了几句。

    “你转告那几个老不死的,都他妈一条船的,宋庭声要是出事了他们还用活吗?”

    “明白的,刘局说了只是这几天脱不开身,改天空了就亲自去医院看望宋总……”

    周冶没听完就挂掉电话,也不怕落人口舌,理了理衣服的褶后,扭头进了医院。

    二层的尽头静悄悄的。

    那边小严忙得脚不着地,宋庭声昏迷那几天没有人照顾,周冶也忙着小孩的期末,给他找了三个护工,结果进病房环视一圈,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了。

    听护士讲,是宋庭声把护工都请走了。

    只剩下宋庭声站在阳台里,看窗台外纷乱的落叶。

    “身体还成吧?”周冶把保温壶一放,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宋庭声回头,好一会儿才发出沙哑的嗓音,说:“小毛病。”

    “我听医生说了,是小,恶性小肿瘤而已,那就早些做手术切了,省得跟你老妈一样有钱也难治。”

    “知道。”

    周冶说完,想到他母亲又不住地摇头叹息,于是伸手拍了拍那个保温壶。

    “我媳妇儿煲了些清汤,她可是特地找来了广东师傅学的,你一定要喝完啊。”

    宋庭声走进了室内,坐在病床边,忽然又微笑道:“嫂子什么时候会下厨了。”

    “就生小宝那年,怕别人做得不用心,就开始学习做辅餐了,做了几年,现在我也是沾了光,偶尔能吃到一顿她做的饭。”周冶边说边笑,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平静的幸福。

    宋庭声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可浑身的力气似是垮了一半,回:“替我说一声谢谢。”

    “客气……”

    周冶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完便沉默了下去。

    今年年初的时候,宋庭声敲响了他家门,周冶抱着小孩开门,那是周冶第一次看见他脸上同时出现了紧张和不知所措的情绪来,吓得周冶还以为他被鬼上了身。

    宋庭声的身体靠在门口上,脑袋稍微歪着说他好像要做父亲了。

    孩子哇一声,闹说:“爸爸你抓疼我了!”

    周冶连忙道歉,把孩子放下来,看着宋庭声欲言又止:“你……”

    “那喝点儿?”他又问。

    宋庭声摇头,说要戒酒,周冶也只是随便问问,两个人坐在茶室里泡了几壶龙井,周冶问他之后打算怎么办?

    宋庭声刮去浮沫,滚烫的杯壁把手指烫得通红,他也无知无觉地看着客厅里的景象发呆。

    “顺其自然吧。”

    听见他这么说,周冶顺着看过去,刚陪小孩玩过的客厅有些乱,不知道他眼神的焦距落在哪一点。

    “好,我只劝你一句话,你现在这个位置万事需三思。”

    宋庭声低头喝了口茶,那天的天气真是冷,开了窗,茶也凉得快。

    只是顺其自然到了年末,如今辛家都倒了,林琅又离开了北京,连宋企也面临着危机,这满地的狼藉,即使宋庭声不说,周冶还是猜到了些许原因。

    在充满了尔虞我诈的政商关系中,总会有几个最重要的旋转门,宋庭声便是其一,见过太多面目后他已经学会了从不在明面上生气,唯独这一次直接掀了辛家的根基。

    这辛家硬生生拔了宋庭声的动脉,惹得现在的所有高官高管惶惶不安,生怕血溅到自己身上。

    周冶直接问:“你是不是有些冲动了?”

    他还以为宋庭声会说是,或者起码犹豫一下,但没想到宋庭声只是面无表情地回答他:“我倒是认真地考虑过他的死法。”

    周冶只当这个他是辛鸣山,于是摇头说:“太血腥了,可别跟我说这些儿。”

    宋庭声没说话了,周冶帮他把汤倒出来,碗里仍散发着雾气,是这屋里唯一的热源。

    周冶把大开的门窗掩了一半,他也不方便久留,于是拿起了外套,说:“那我就先走了,最近换季,注意点儿身体。”

    “嗯。”

    风吹了一阵,宋庭声端起那碗汤,是很家常的味道,却被他尝出些苦涩来。

    得知林琅还在上海的那一天,宋庭声刚从医院里出来,小严好不容易闲下来接他,坐在副驾驶上,透过后视镜看了他好几眼。

    宋庭声头也不抬道:“说吧。”

    小严把这半个月来的事情总结了一遍,监察委员会对辛鸣山受贿案的调查结果,最近移送到了相关机关审查起诉,被涉及的有四名高管干部已经依法逮捕。

    但辛鸣山还是一口咬定了买凶杀人案的主谋是自己,辛词暂时未受影响,已于十月中旬坐上了前往爱尔兰的飞机。

    但证监会和最高检仍然紧盯着宋企所有的高层,包括宋庭声,所以这段时间他决不能离开北京,按兵不动是最稳妥的方法。

    小严大致说完,便静静地等待着宋庭声的问话。

    “他怎么样了?”

    “呃他……”小严犹豫半晌,“目前还在上海。”

    宋庭声抬起了眼,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小严冒了些冷汗的额头,不知为何,他也失了听下去的勇气。

    “半个月前陈望京把人接走了,现在住在苏河湾88号院。”

    宋庭声沉默不语。

    到了宋宅后,居住区域一片黑暗,唯独两侧的路灯幽幽地亮起,司机将车停稳,小严率先下去替他开了门,说:“您最近应该多休息,下个月就做手术了。”

    他站在别墅前,抬头看着有些岁月了的外墙,好像看见了幼时的自己站在高处同他对视。

    宋庭声咳嗽两声,跟小严说:“最近没什么事要忙了,你也回家休息几天吧。”

    小严应下,离开了宋家。

    周围的一切都离去了之后,宋庭声在冰冷的大门前坐下,背靠着巨大的雕塑石像,静悄悄地坐了两个小时。

    从那天起宋庭声便少了丝魂,躯壳里空荡荡的,孤立无援,但又出奇的冷静。

    十二月初,宋庭声拒绝了手术。

    十号,宋庭声从执行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外面飘起了雪。

    八点半左右,东单北街出现了空前的堵车,几辆警车和救护车呼啸着赶过去,是两辆迈巴赫和奔驰相撞,奔驰的前杠撞烂了,而迈巴赫的车头几乎破碎了,整车侧翻,撞在路边的绿化树下,因急速刹车在柏油路上划出了几道深刻的轮胎印。

    奔驰车主下了车,手里捏了把水果刀,对着迈巴赫的残骸破口大骂:“给我滚出来!我他妈帮了你这么多,今天就算死也要拉着你垫背!!”

    许久,一只血淋淋的手将车门推开,玻璃碎了一地,宋庭声扶着车身才站稳,从头顶流下的温热液体糊住了他的眼睛,他伸手抹了一把,终于把人看清。

    宋庭声认得,是受了牵连的那四名高官中的一个,知道自己死罪难免,索性破罐破摔逃出来寻仇。

    那人满脸愤恨着、颤抖着身体还要上前,被冲上来的刑警一把压下水泥地。

    宋庭声的冷漠到达了一种极端,那是没有任何生气的脸色,只是麻木地望着眼前的人影憧憧。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却可惜已经断成了两截。

    围观的好心人递了根烟,然后点上,宋庭声本来想说声谢谢,但是说不出来,一张口血就疯狂上涌,偏过去吐了口血后,就靠在路边的围栏旁抽烟。

    看着那男人押进了警车后,医务人员走过来问他还好吗?

    满身是血的宋庭声点头。

    宋庭声倒没有逞强,车内结构坚硬,除了身体上的外伤和脑震荡,断了根肋骨,并没有伤到深处。

    到达医院时他还是清醒着的,清醒地感受着不间歇的阵痛,他的手臂上都是玻璃渣,血肉模糊,清理包扎的过程最麻烦,又消炎吊针后,做完这一切已经是深夜。

    雪越来越大了,宋庭声要留院观察,警察来问话也只说不清楚,显然不想跟死人有过多的纠纷。

    小严不在北京,周冶因着工作敏感没法赶过来,只打了个电话报平安。

    宋庭声一晚没睡,看着枯树枝头渐渐覆满了雪,天亮的时候没有太阳,天空长久地灰暗着。

    他点开林琅的聊天界面,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句“我想你”在对话框里反复浮现又消失,还是没敢发出。

    最后他拍了张雪景传过去,如同石沉大海。

    “2023年9月26号下午,监察委监察部网站发布消息称,北京省委常委、北京市党委书记辛鸣山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在接受调查。”

    “据最高检通报,辛鸣山涉嫌贪腐受贿金额高达14亿,国内有28处房产,在爱尔兰、德国等地有三家公司、深圳两所工厂,且与多名女星关系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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