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君王死社稷(1/8)

    庆国的皇城修得坚固高大,如同铁桶一般,是块难啃的骨头。

    所以姜宸带着大军来到庆国皇城下快一个月了,并没有打进去反而一直围城派人劝降。

    沈歆带着还没有逃离的京城百姓和文武大臣缩在城内,拒不出城,大臣们的意思是等诸侯王的援兵过来。

    可沈歆一点也不相信那些拉胯的诸侯王能良心发现,但现在还留守在京城的大臣和百姓们是庆国最后一点骨气了,沈歆也不想让他们失望,硬撑到最后。

    等死的滋味可不好受,沈歆每晚都难以入眠,有时候听见皇城内一片死寂而城外苑军们的歌声,沈歆都觉得毛骨悚然,担心下一秒城破了,敌军们冲破殿门,将自己活捉剥皮。

    粮食也越来越少了,皇城四面八方都被围得水泄不通,没有运粮食的通道,皇城因战乱本就不多的存粮已经见底了,熬了一个月,连沈歆都到了一天只能吃一顿的程度,原本沈歆是怕得睡不着,现在沈歆是饿得睡不着。

    见屋外星光灿烂,睡不着觉的沈歆爬起来,披上厚衣走出寝宫,玉阶寒凉,草木一片萧瑟。

    沈歆驱散跟在后面的宫人,走到御花园,转了几圈,在隐秘的地方找了颗歪脖子松树停了下来,用脚使劲踢了踢树下的土,顿时尘土飞扬,沈歆心里一喜,土很松软。

    他找到旁边园圃里花匠遗留的锄头开始挖坑,锄头应该是专门侍候花草用的,比较轻,沈歆挥舞起来也不是很累。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边的土特别松软,沈歆两世为人都没干过农活,挖起来坑来还挺快。

    至于沈歆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起来挖坑。

    原因很简单,沈歆是给自己挖坟。

    沈歆一边挖起一块沙土一边自言自语。

    “要不要取个墓志铭,史上最悲惨穿越者?”

    会不会太搞笑了一点?可是好应景呀。

    “云琮爸爸,别怪我不给你报仇,我有心无力呀。”

    百无一用是书生,当初不选择学文会不会好一点,感觉文科生好吃亏。

    “你说我死了后,是真的死了,还是会回到我原来的地方?”

    身为文科生的沈歆天生具有一种跳脱的浪漫,他又挖了一锹土抛向一旁,思维开始发散。

    “笛卡尔说过我思故我在,大概意思是我的思想在,那么我就存在,如果我在这里死了,那么死亡也会是真的吗?”

    沈歆喘着气,很快就感觉累了,他干脆坐下来歇会。

    “其实我也不想死,都说好死不如苟活。可我最怕疼了,那不如死了痛快。”

    歇了几分钟,沈歆搓了搓手感觉到彻骨的寒意,冬天了运动一下反而会暖和些,沈歆无奈站起来继续挖土。

    这次他的力气没有之前大,动作也没之前快了,许多沙土都从锄头上滑落重新掉回坑里,看着挖一半掉一半的土,沈歆苦笑。

    “我怎么感觉自己来这一趟就像坑里的沙子一样,陷在里面想爬出来还爬不出。”

    沙子还有个锄头挖,可云琮却已经战死沙场了。

    “陛下,你在做什么?”不远处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语气迟疑。

    沈歆转头,看见容湘披着一件斗篷从树后出来,最近容湘是越来越乖,很难相信这是位刚成婚就对丈夫家暴的暴躁女孩。

    沈歆又挖了一下土:“皇后怎么出来了,天气这么冷赶紧回去睡觉吧。”自己起来的时候没有惊醒身边的容湘吧,容湘怎么起来了。

    容湘看着沈歆挖出来的浅坑,表情复杂:“陛下为什么要挖坑?”

    沈歆想了想,觉得容湘早晚都要知道的,干脆直言:“朕殉国后就埋这里了。”

    容湘一下子咬住下嘴唇几乎要哭出来,眼眸一下泛上水光。

    沈歆挖坑挖得正起劲,没注意容湘的表情继续道:“这是朕偷偷挖的,不敢让旁人知道,朕死了以后,你让你哥哥偷偷把朕埋这个坑里,埋实点踩平,别立碑,朕怕姜宸发现,挖出来鞭尸。”

    容湘浑身一软,跌坐在地,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唬得沈歆立马跳起来,蹦到她身边,慌忙道:“哎呀,你别哭呀?你哭什么?!”

    容湘哭得额头都冒汗了,一副要昏过来的样子。

    “世人都错看了陛下,妾身有眼不识明珠。”

    沈歆无道昏君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导致沈歆殉节的举动太冲击人心。

    容湘越想越悔,她本是不愿嫁沈歆的,所以曾对沈歆恶言恶语过。

    但沈歆从来不在意她的小性子和坏脾气,一直表现得温和宽厚,从不失礼。即便后来开始关心沈歆的,可容湘内心深处还是不认可沈歆,认为他无道昏庸。

    偏偏教她今晚突然看见这一幕。

    试想哪一个人,能轻描淡写地说要殉国所以给自己挖个坟茔而面不改色。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自己一直认为的无道昏君。

    容湘哭得沈歆都有些惭愧了,沈歆其实是可以在姜宸打过来之前跑到南方避难的,之所以留下来顽抗,一部分是因为云琮,另一部分是因为主战派的大臣们不想放弃,宁可死国也不愿意如丧家之犬,抛弃国土跑到南方苟且。

    恰巧沈歆骨子里偏偏还带着点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书生义气。

    于是不愿意逃跑的大臣和死脑筋的沈歆还有京城六万多故土难离的百姓就都留下来了。

    也没觉得自己多了不起的沈歆刚想安慰了容湘几句,却见容湘已经爬起来了,捡起沈歆掉落的花锄帮忙挖坑。

    她边挖边哭,说要挖大点和沈歆合葬,虽然不理解容湘脑回路但大受震撼的沈歆抢过容湘手中的花锄。

    “你还是清白之身,城破后朕若死了你改嫁就好,何必跟朕赴死?”

    沈歆一直认为自己和容湘的婚姻名存实亡,虽然经常同处一室,饮食同进,却不曾真正行过夫妻之事,连偶尔合寝时都要在两人之间放一卷被褥做三八线,生怕亲近些就惹恼了容湘。

    “陛下把臣妾当做什么人了?臣妾嫁给陛下,就是陛下的人。”容湘睁大双眸,恼羞成怒。

    容家满门忠烈,几代侍君,即便是女儿家,容湘也认为自己就算不是皇后,也是臣子,她可接受不了君王赴死臣子还可以苟活的道理。

    这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沈歆喃喃道:“我的天,在我们那里可不兴这个呀。”

    出生于开放自由的时代,沈歆自然也认同女性享有自由婚姻的权利。

    亏他想着古代对女子的禁锢,所以不愿让容湘失洁,以后还能有机会再另嫁他人。

    谁知道容湘虽然讨厌自己,却已经决定和自己共同进退,同生共死了。

    容湘擦了擦眼泪,又挥下花锄。

    花锄没入土里,发出沉闷的声音,容湘一愣,好像挖到了什么东西。

    在沈歆帮忙下,两人几下就挖出一具惨白的尸体。

    借月色看清的容湘尖叫一声,吓得躲到沈歆怀里瑟瑟发抖,沈歆也害怕的抱住容湘往后退。

    “这怎么还埋着死人?”难怪这里的土那么松软好挖,原来有人捷足先登先躺好了。

    容湘用余光看了坑中的尸体,见身上穿着青色的普通宫装才悲伤道。

    “应该是这两天饿死的宫婢吧,没有地方埋只好葬在这里。”

    仅剩的粮食供给守城的将士都不够,连沈歆每天都只能吃一顿,而很多人早就断粮了。

    一个真实的世界,死亡也是真实的,沈歆沉默了。

    ……………

    在这群人中没有沈歆,沈歆怕姜宸,真的怕,这种惧怕几乎刻进沈歆的骨子里,粗暴野蛮的姜宸在床榻上几乎将他弄死,那荒唐痛苦的一夜后,让他一想到姜宸就会产生疼痛感。

    他也害怕姜宸的报复,所以选择用死亡来逃避,有人认为他有大节以死殉国,可沈歆知道是自己怯懦。

    不然他穿进一个世界受尽了身体和心理的折磨,为什么要为一个陌生的国度殉节,即便是云琮,在他眼中也只是一个亲和的长辈,沈歆有慈爱的父母,也从来不把自己当成真正的云骄。

    他要回家,他想家了,他多希望一觉醒来看见自己的父母,沈爸骂他天天熬夜睡到大中午才起床,沈妈则心疼地护着他一边和沈爸吵嘴一边给他熬排骨汤喝。

    父母养育他那么多年,家里又不缺钱所以从来没有要求沈歆回报什么,还支持沈歆当一名老师。

    这种对家的思念让沈歆甚至有勇气直面死亡,他本来想随便找个树吊死,可没有去向姜宸投降的几位主战派大臣想跟着沈歆一同殉国,知道沈歆选择的死法很不满意。

    庆国的民族图腾是凤凰,而云骄的先祖曾是受过无数的苦难坎坷才建立起庆国。

    凤凰从烈火中涅盘,想要殉葬的大臣们给云骄挑了一个体面的死法。

    架火于高台,自焚以殉国。

    感动于大臣们的气节,云骄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他又不是纣王,而且被火烧死好痛的!怎么这些大臣们这么凶残!

    他想了想,将系在腰间长长的王剑抽出递给身边的容玉命令道:“你来动手。”

    沈歆觉得还是用利器死得痛快又体面,吵嚷死法的大臣们也都安静下来,姜宸此刻就在皇城中受降,再纠结死法可能姜宸就赶过来了。

    同样意识到时间紧迫的沈歆催促他:“快点,没时间了。”

    容玉握着那王剑的剑柄像握着一块烧红炽热的碳火,手都在颤抖,他说不清楚什么感觉,看见沈歆一脸认真要自己杀了他,心都要碎了。

    终于他语气颤抖几欲流泪道:“不……臣不能”他哀伤至极,在他心中,比起云骄更应该死的其实是云汐。

    为人臣,不能保护主君免于死亡,已经是可耻的罪行,他怎能又将利刃对准云骄。

    一位大臣忍不住跳出来大骂:“容玉啊容玉,你非得让国君受到羞辱吗?!”

    容玉热泪盈眶:“大势倾轧,未能挽救天倾,是身为臣子的我们无能。”

    容玉从小跟在父亲身边,精通政事治理国家,他这两年进入朝堂逐步施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初时成效就惊人,对付南方那边不老实的诸侯王他还准备了一条削藩的妙策,只是被突如其来的战争打断了。

    如果这场战争再晚个十年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哪怕五年也不至于到逼死沈歆的地步。

    容玉沮丧极了,他觉得如果不是被私愤冲昏头脑的云汐,一切或许还来得及。

    这种私心是突然生起来的,他不想让沈歆死。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还留下千古骂名,被后人唾弃,容玉看着沈歆,他不忍心不舍得沈歆遭遇这些。

    或许可以忍辱负重,就像建立庆国的太祖一样凤凰涅盘,雪洗污名,重新坐在明堂上,不沾霜雪。

    他的君主虽然年少也荒唐,但错误未必不能被弥补,罪行也不能尽数倾泻在他一人身上。

    听了容玉的话,大臣们也流下眼泪,他们也是在这段时间才真正从心底承认沈歆是他们的君主,值得他们效命。

    如果不是大势已去,死亡也不过是保全尊严的手段,他们谁愿意让自己年轻的君主死去。

    而容玉却告诉他们要活着……

    有自己想法的沈歆夺回容玉手中的剑,神情复杂地看着容玉,轻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容玉不想杀他,无非是希望他做卧薪尝胆的勾践,将来复国复仇。

    可沈歆不愿,他想回家,想过自己平淡的生活。

    他飞快手腕一转将剑横在自己脖颈上,苦笑道:“我怕痛,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说完他就拿剑心一横就要划破自己的喉咙,容玉心一紧,想也不想伸手死死抓住剑身。

    殷红的鲜血顺着雪白的剑身蜿蜒淌下一点一点滴在地上。

    沈歆看着容玉被剑锋划破流血的手掌怔然。

    容玉惨白着脸,声音低微混着泣声:“请陛下活下来。”

    “死固然简单,活固然艰辛。”

    容玉直视神情恍惚的沈歆,泪水一滴一滴划过脸庞。

    “但我请陛下活着。”

    被容玉浓烈情绪所感染的大臣们也纷纷跪下。

    看着跪了一地的人,沈歆忍不住后退一步。

    他本来已经决定躺平了,这些人却把自己视为最后的希望。

    面对那一双双希翼祈求的目光,沈歆在这一刻犹豫了。

    …………

    姜宸是不知道沈歆是想要自杀的,只知道在接受庆国投降的时候身为庆国国君的沈歆来晚了。

    他很不满,再加上知道沈歆将云汐嫁给容玉的这段时间他一直暴躁愤怒。

    在晚上的庆功宴上,姜宸决定好好羞辱沈歆一顿。

    宴会上身穿白衣面容哀切的沈歆坐在角落,看着宛国那些君臣在庆国的宫殿放肆饮酒作乐,不少宛国的将领都喝得大醉,拥着庆宫里貌美的舞姬宫女歪歪扭扭地跳舞,丑态百出。

    姜宸坐在沈歆曾经坐的主位上很满意自己的手下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乱糟糟的样子。

    他大笑着命沈歆上前给他倒酒。

    被迫赴宴的庆国臣子们听到姜宸的话发出泣声,他们绝望看着准备羞辱自己国君的姜宸又无可奈何。

    “无妨,只是给他倒酒而已。”

    沈歆轻轻推开容玉阻拦自己的手,从角落里起身走向姜宸,他内心是害怕的,只是强忍着。

    随着他走进众人的视线成为焦点,不少人都发出惊呼,引发起一阵骚动。

    沈歆的容貌极美,既清且艳,眉眼妖研瑰丽如晚霞,气质皎洁清冷如月华。

    纵使痛恨沈歆如姜宸,他也不得不承认沈歆的确美如秋水,清如月华。

    他怀着恶意的目光,看着沈歆半跪坐在自己身边为自己斟酒,他看出沈歆的强装镇定,就在沈歆奉上一杯酒水时故意握住沈歆纤细的手腕。

    沈歆惊得手一抖,目光惊慌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恶劣的男人。

    姜宸握着沈歆的手腕拽向自己,他低头就着沈歆手中的酒杯饮下酒水。

    喝了半杯后他笑得肆意反逼沈歆:“这酒滋味甚好,还请太子饮下这剩下的半盏。”

    姜宸现在还喊沈歆身为太子时的称呼,不把沈歆当一个君主来看待,哪怕是一个失国失社稷的君主。

    姜宸还记恨沈歆在城墙上拿着剑横在云汐脖颈上的事,逼他饮自己的残酒不过是小小的惩罚。

    沈歆脸色大变,他不在意羞辱意味的称呼,但在他眼中饮人半盏残酒无疑是接受施舍,实在不算什么亲密之举,反倒是羞辱他。

    沈歆强忍悲愤,不卑不亢道:“还请陛下原谅,罪臣丧期未过尚不能饮酒。”

    即便沈歆向姜宸俯首称臣以守孝婉拒,姜宸也没有放过他,他大笑道:“太子为宛国贺,不饮酒岂不是坏了兴致?”

    说着他将沈歆拽到自己的大腿上,又握着沈歆的手腕将酒杯递到沈歆嘴边强行给他灌下那剩下的残酒。

    被强灌酒水的沈歆挣扎中呛住,他剧烈咳嗽着,眼中浮上水雾。

    姜宸细细欣赏沈歆脸上屈辱的表情,内心非常畅快!

    姜宸刚刚兴起凌辱沈歆的想法,就被云汐的到来打断了。

    云汐一直以来的穿衣风格都是偏清雅温柔,最喜粉衣,这次她参加宴会一改往日风格穿了一身如火的红衣,衬得她清丽的脸庞都娇艳几分。

    云汐一来,姜宸就把沈歆推开转而与云汐两人亲密地坐在一起开心地喝酒对饮。

    云汐羞红了脸心中开心不已,姜宸实现对她的承诺来接她了。

    为此她还专门准备了一身红衣出席宴会,皆因姜宸曾说过从来没见过她穿红衣的样子。

    她以前是不爱这种浓烈颜色的衣服,因为张扬的云骄喜欢,她便故意选择清雅淡丽的衣服。

    但是看见姜宸这样开心,她又想以后可以多穿红衣。

    这可把容玉气得不轻,他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撇过脸不看云汐和姜宸。

    他当然不是在吃醋。

    先帝丧期未过,而国家沦亡,在这胜利者举办的庆功宴上,云汐身为战死皇帝的女儿身为庆国的公主竟然穿着喜庆的红衣招摇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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