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1)

    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那剑高高举起,落在尘素的剑上,“叮”的一下。

    不轻不重。

    众人:“……”

    尘素:“……”

    房尹若迅速撤步。

    这些动作过于平淡,以至于肉眼看上去像是游刃有余一般,殊不知已经花费了房尹若的所有力气。

    那轻飘飘的一击并非有意,而是真真实实的,房尹若的全部实力。

    虽然没中招,但他拼命调动自己的四肢,浑身酸软,跟被打了一顿也差不多。

    但他就是这样的人,表面上的冷静做的比谁都足,无论如何苦,自己的软弱之处,绝不能暴露于阳光之下。

    房尹若无甚所谓的表情终于激怒了尘素。

    为什么打不中?

    这家伙充其量才够得上练气初期,方才那一剑跟挠痒似的,是在挑衅,还是羞辱?

    他的余光始终锁在长明殿二楼阑干后的那道白蓝色身影,一阵莫名的焦虑从心底深处缓慢爬升,仿佛收到某种感知,他蓦地回神,房尹若手握木剑站在不远处,眼瞳有如一口琥珀色澄净的湖,不言不语,安静地望向他。

    仿佛已经看透了他。

    他的不甘,他的急切,他想出头的卑微心思。

    血液从脚底倒流,尘素的心凉了一瞬。

    他提气运气,重心下沉,脚尖缓缓绕后,看见这个起手式,房尹若脸色微变,纵然他一无所成,却也扎扎实实读过剑法,当下就认出来。

    尘素起的是杀招。

    为了一个狴犴宫有必要做到这份上,这货还能不能冷静了?!

    刹那间木剑已至,房尹若手脚的肌肉都已经到了极限,像是坠了千斤巨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流转着锋利灵气的木剑往脸上挥。

    要毁。

    明天开始学易容。

    房尹若紧紧闭上眼睛,乌翅般的睫毛落在脸颊上,轻轻颤抖。

    一阵风扑到了脸上,预想中的酸甜苦辣却并没有如约而至,只听“叮”的一响,房尹若睁眼。

    一枚石子从远处弹射,精准落到木剑身上,尘素手腕一折往旁边跌去,剑身上多了个细小的石坑。

    陈师兄收回手,扬声:“点到为止即可,下一组。”

    没有废话,房尹若松了口气,理了理乱七八糟的披风,将木剑卡进臂弯,一边呵着手一边挤进人群,反倒是一直压着打的尘素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

    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个才是占上风的。

    尘素在好友的搀扶下坐在旁边的石墩上,喘气看着房尹若远去的身影,咬住了牙。

    -

    考核结束后房尹若无心留在这伤心之地,直奔自己的庐舍,一头栽进床榻,将自己裹得死死的,睡沉了过去。

    梦里有血亦有剑,梦到尽头,尘素的木剑最终落到他的脸上,骨裂肉溅,幻痛惊醒了他,睁眼,鼻尖上晃动着一个灰扑扑的影子。

    “你醒了。”

    银蝉的声音细弱的像幼童,带着某种蛊人的磁性,房尹若抬手将它捏下来,有些嫌恶道:“臭死了。”

    银蝉收敛薄翅,一副自尊心受伤的模样。

    “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

    房尹若翻了个身:“……”

    银蝉固执地

    重复:“璃要注意安全哦。”

    今天这只臭虫是感伤的过分了,房尹若懒得理,继续闭眼,打算再睡一个回笼觉。

    然而没等他把眼皮合拢,敲门声就激烈地响了起来。

    “若师兄!”

    卿师妹兴奋的脸出现在眼前,嘴巴一开一合,口吐霹雳:“你被狴犴宫的道长选中了!”

    “……”

    眼前人的反应在预想之外,卿师妹以为他没听清,放慢速度强调道:“师兄,你今晚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师兄?”

    房尹若不轻不重地推开卿师妹,在师妹惊愕的注视下,他大步走向庐舍外。

    一路上遇到不少讨论聘用名额的弟子,惊讶,不平,怀疑各色眼神如流水滑过他的侧脸,而他的视线一动不动,转过院落,跨过月门,径直走向客房。

    甫一抬手,还没敲,门就开了。

    “大师兄,我有话……”

    他抬头,剩下的半句哽在喉咙里。

    房内炭火正旺,暖意融融,月明珠澄亮的光晕在空气中,桌前坐了两个人,一位笑眼眯眯,是他亲切可人的大师兄;

    另一位端茶品茗,侧脸轮廓犹如水流冲刷的玉石,眸中笑意浅淡,稍稍侧脸,刹那间凉意从脚底蔓延。

    房尹若不动声色地错开视线。

    陈师兄站起来。

    “明若,什么事?”

    明若是房尹若的法名。宗门之内不问前尘俗世,法名是唯一的称呼。

    房尹若立即:“东南除魔一役,我申请退出。”

    陈师兄的神情由迟钝转缓和,再到稍稍的疑惑,却先是笑了:“消息够快的,为什么?”

    “除魔兹事体大,不可马虎,明若自知灵力低微,既无智慧亦无才干,拖后腿事小,耽误除魔事大,请师兄退掉我的名额,换给更值得的人。”房尹若目不斜视,一口气把腹稿说完,“而且我没有写自荐书。”

    “这……”

    陈师兄犹豫地看了一眼徐名晟的方向,脑筋转得飞快。“这?”

    没写自荐书?

    陈师兄脑子快摩擦生火了。

    徐道长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可那究竟是什么道理?

    “叮”的一下,徐名晟将茶杯搁置在桌上,缓缓站起,明明是笑着的,眼神却充斥着一股无机质般的疏离,好像全世界都与自己无关。

    他一步一步,像是圈定领地,直到气息缓缓围拢上来,房尹若没由来地一阵头皮发麻,惊觉自己退了半步。

    此非常人。

    房尹若当即在心里下了判断。

    狴犴宫内,他的职位至少是八旗之一。

    念头一闪而过,下一刻徐名晟开口。

    “是我弄错了。”

    嗓音和润,像放凉的温茶,仿佛这压迫的气场并不是出自他本意,“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贵宗弟子不乐意,再择选就是。”

    陈师兄嗯嗯点头,脸色始终没有缓和,背过身偷偷拍了拍房尹若的手背,示意他赶紧走。

    队伍在傍晚收整好,同光宗五十三人去二十一,浩浩荡荡踏过宗门的门槛。

    竹林飒飒如冰,窸窸窣窣的背影,逐渐湮没在凌冽的黑暗中。

    房尹若驻足看了一会儿,返回自己的庐舍,吹灭了灯。

    “为什么不走?”

    细弱的银光从角落爬出,扇动着翅膀缓缓降落在房尹若的膝头,亲昵地蹭了蹭衣料。

    一贯懒得应付这虫子的房尹若,此刻却开口,轻声道:“走不了。”

    “?”

    “除非……如果,如果是她来,或许可以。”

    他呢喃,鞋尖对在一起磨了磨,然后摇头,“而且不是有更好的办法吗?”

    等到周围声音褪去,唯余狂野呜咽,他抬起枕头,一点一点地掀开底下的床板,珍重又缓慢地,掏出了一个包裹。

    里面有一双靴子,和一件衣裙。

    哗啦——

    雾纱如水般铺开,窗缝泄露月华,打在那轻柔的鎏金缎面上,仿佛一团青色的幻梦,在房中隐秘的浮现。

    这是曾经在菁国十分流行的女式纱衣夏裙,腰间束带上挂着一枚蓝玉玉佩,中央刻雕着“房”字。

    蓝玉通透无暇,沉淀着丝绸般的乳白,般若花的图案清晰可见,他把玉佩塞进袖口。

    蓝玉稀有,是菁国特有的矿产物,只供给皇族使用。

    ——这便是菁国太子房尹若,所拥有的全部财产。

    眼前人坐在铜镜前开始梳发髻,将男子发髻解下,一绺一绺的梳理,熟练地打着圈,绾了一个简约的单螺髻,拿一根素簪斜斜固定。

    这之后抬起右手,在眉心,鼻骨,颊侧刮取几下,不多时,掌心便多了一滩厚厚的黄泥,被信手丢到窗外。

    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银蝉小心翼翼:“……璃?”

    嘘。

    少女回头,比了个手势。

    黑暗中,那张面孔发生了润物无声的变化,琥珀色的瞳眸流转着荧荧的浅光,仿佛一只亟待觉醒的蝴蝶,带着晨曦般、隐晦的雀跃。

    隆冬,大雪封山。

    天地宛如一间毫无生机的白色炼狱,风撕扯着大片的雪花,扑棱棱割在人脸上。

    直到正午,大雪初霁,灰蒙蒙的天破开一丝纱裙似的光,瑟缩地漂浮在苍穹,俯视着苍凉大地。

    一阵喧闹的锣鼓隐约传来,山下小镇今年的腊祭无人观看,唯有一个光脚乞丐披锣戴鼓,亢亮的嗓门穿云破空:

    “鸡笼鸡屎化松花,马栏马粪变荞粑,秃鸟油凤同栖枫,鲤鱼金龟一口瓮,阳儿奉来阴儿违,阴阳阴阳阴阴阳……”

    “什么阴阳阳阴,哪门子的戏,不伦不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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