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偏安一隅(3/3)

    王良明这下彻底恼火了。他站起身,一脚踹翻了凳子,手指着桌子中央那盆里几块成色并不是很好的窝头,一字一顿地对母亲说道:“当然不能吃!这种东西,猪都他—妈—不—吃!”

    说完,他就拿出中午和舒莱曼在酒楼里吃饭时候剩下的牛肉和花生豆,打开来,一股脑全倒在王婉宁面前的盘子里,对妹妹说:“妹妹,吃这个。咱是人,咱不能吃猪的泔水!”

    语毕,他挑衅般地回瞪了母亲一眼。

    母亲这时颤颤巍巍起了身,用手指着王婉宁,颤抖地命令道:“王婉宁,你今天敢吃一个试试!你看我不把你往死里打!”

    王良明火气蹭蹭地往头顶上冒,抓起筷子就强行塞进妹妹手里,说:“妹妹,吃!今天你把这些全给我吃了!”

    “你敢!”母亲凶狠地吼叫起来,同时一把端过王婉宁面前的盘子,就想要撤掉。但是王良明用力死死拽着盘子,不许母亲拿走。争执中,一盘好菜‘哗’地一下扣了过来,直接就打在了王婉宁正穿着的、刚刚洗好的一条新裙子上。

    “啪!”王良明的脸上,瞬间留下了母亲的掌痕。

    王良明握紧了拳头,狠狠地盯着母亲。母亲却也扬起下巴,盯着他,那眼神里颇有些愤怒,但又有些嘲笑的意味。

    “你打,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就省得再受你们两个王八蛋的气了!”

    昏暗的灯光下,母亲瘦弱的身影在颤颤发抖。

    王婉宁这时候啥话都不再说,只是默默起了身,走到垃圾桶边,把裙子上的菜渣都抖落干净后,便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王良明终究还是不会对母亲动粗,尽管拳头已经捏得嘎嘣儿响。他将家门狠狠甩上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屋后面的山谷里。

    第几次了,王良明回忆着,在心里默默地数起来。每次和母亲吵完架,他都爱去院子后面的一处山谷里散散心。

    他发现,自从战争爆发以来,母亲的脾气是越来越坏了,以至于很多琐碎小事,都要大喊大叫才能说出来。并且,几乎无论是怎样的‘矛盾’,都可以让她大动肝火。

    而见她总这样,王良明每次也会被气得不行,总是跟母亲不停地顶嘴。甚至只要把母亲气哭了,自己就开始有了一种莫名的‘成就感’。倒是他的妹妹比较会忍,无论是母亲骂,还是拿笤帚打,都不吭一声。

    但其实,王良明也明白,母亲的心情为何不好。只不过,母亲每次发火儿的时候,他却又总是控制不住地要回怼过去。

    走在山间的小路上,王良明忆起了从前。在自己和妹妹都很小的时候,自己的父亲也还在世。一家人经常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吃饭,谈天,玩耍。那时候,母亲性格亦很温和,总喜欢穿很靓丽的旗袍。逢年过节,父亲还会带自己、或者全家一起去天坛,自己和妹妹总是想要什么有什么。

    随着回忆不断展开,两行眼泪就不自觉地从王良明眼角涌了出来。他抬手轻轻抹了抹,却依然感觉眼睛沙得很,只好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绪,不再去想从前的那些事。

    夕阳还没有完全落山,晚霞将白天蔚蓝色的天空染成了美丽的橘红色,让傍晚的山谷颇显出几分别样的静谧。

    王良明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踢一脚跟前挡道的石子,让它们滚到比较远的地方。山路的两旁,覆满了绿油油的植被,散发着独特的清新气味,吸引着夏日昆虫的来临。

    要是能够一直这样,该有多好啊。王良明在心底默念道,一边找了个地方,准备坐下来,缓缓神,静静心。

    可就在这时,熟悉的轰鸣声,在他耳畔再次响起,猛然惊醒了打算在自然风景中迷失自我,从而稍稍找寻回一点心理安慰的王良明。他赶紧站起了身,四处张望,冀望搞清这声音的来源。

    尽管整个山谷周边,都是高耸的山壁,使他看不到更远的天空。可是那熟悉的恐怖轰鸣声却越来越近,伴随着阵阵强风,吹平了地上很多立起的杂草与花朵。

    王良明心中开始泛起阵阵恐惧。他想跑,但是四周都是山,让他无路可逃。眼下,只有他自己一人,没有舒莱曼,没有纳粹万字旗,没有镇长和其他人,只剩下他自己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风越来越大,吹得他无法按住自己扬起的衣角。那熟悉的可怖引擎声,也离他越来越近,敲击着他的耳膜。王良明真的彻底慌了神,已经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终于,空气中隐约传来一股不知是钢铁还是木头烧焦的味道,让他打了一个激灵,终于得以迈开好似被铅灌了的双腿。可是还没跑开两步,王良明就看见,地面上自己的影子,迅速地被一架战机的影子所覆盖。

    他本能地扑通向前趴倒在地,紧张又呆滞地死盯着那几乎快要贴着自己头顶飞过的银白色机身,和那上面印着的日本帝国空军红色旭日旗。他看见,这架飞机左翼上的引擎正喷出一股浓浓的黑烟,呼啸着冲向了前方山谷中的地面。接着,“咣当”一声,战机便坠落在了离王良明不到几百米远的地方,溅起一片土石与火花。

    王良明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内心里早已经害怕到了极点。但过了许久,预想中的飞机爆炸,却并未如期而至。

    过了好久,他才攒足了勇气,缓缓站了起来。王良明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望着那架坠落的日本战机。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又是怎样幸运地再一次活了下来。

    逐渐,那架战机左侧的引擎不再喷出黑烟。夕阳收起了最后的一抹余晖,整个山谷昏暗了下来。

    王良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原地站了多久。出于本能的好奇,让他小心翼翼地朝那架战机走近了一点。

    他没听到任何动静,四周只有夏日夜里知了的叫声。

    他又谨小慎微地往前挪动了两步,并且这一次,又试探性地拍了拍手,但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这时,他才敢放心大胆地走上了跟前去。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王良明仔细地端详起了这架日本战机。在以前,他听舒莱曼讲过一些有关战机的知识,但是毕竟,自己只是个学语言文学和社会学的人,这些军事方面专业的东西,听说了之后,很快就都忘记了。

    顺着飞机的右翼,王良明小心地踩着那个日本帝国旗帜的标志爬了上去,慢慢摸索到驾驶舱的位置。他看到,这架双人战机的后排并没有坐人,是空的。而前面的座位上,有一个飞行员正倚靠在椅背上。

    王良明犹豫了一会儿后,小心地伸出手,在飞行员脑门上轻摸了一下。他立刻感觉自己手掌上沾满了黏糊糊的东西,忙抽回来,借着月光一看,是一片暗红色的血。

    “嘶。”王良明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有点发憷。可他不懂,自己乱糟糟的脑子里到底在想啥,以至于自己居然还是站到了飞机驾驶舱的侧面,仔细端详起了那个飞行员的脸庞。

    他发现,在降落的时候,这个男人的额头似乎撞上了前面的挡风玻璃,脸上也全都被血浸染了。但在月光的映衬下,这张受伤的面孔,线条硬朗却又不失亲切,并没有让人感觉到十分恐惧。很奇怪。

    王良明悄悄地伸出手,在这个军人的鼻子底下摸了摸,自觉没能发现这个人还有任何鼻息。他不由叹了一口气,暗暗有点害怕,后背发冷,却又感到很可笑。自己一个中国人,死了个日本鬼子,自己在这里觉得可惜,心里还有股怅然若失的情绪,究竟是为啥?

    摇了摇头后,王良明对着那个飞行员自言自语道:“唉,叫你们来侵略我们国家,现在自己遭报应了吧。下辈子,你投个好人家吧。”

    说完,他就转过了身,准备按着刚才一样,从飞机的侧翼上下来。

    可这时候,王良明感觉到有一只手,使劲地抓住了自己的右肩。那只手很有力,捏得他的肩膀都有些疼。

    王良明非常奇怪。这么晚,又荒郊野外的,除了自己,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人不行?

    但突然间,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王良明怔了一下,被自己疯狂的想法彻底唬到了。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转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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