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原来等待是这样辛苦(4/5)

    武藤把自己的碗放到一边,抹了把嘴边的油,掏出了支香烟点上后,说:“回头你还是去买点姜片和芥末来,这样会更好一些。也可以找条鱼,我给你做点生鱼片。”

    王良明噘起嘴,嘟囔着讲道:“现在这边,天天物资短缺成这个样子,哪里像你们的占领区里那样,要啥有啥啊。”

    武藤却不以为然,笑着回答他:“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嘛,要不,”男人拿开嘴里正在抽着的烟,一脸期待地看向王良明,问:“回头我带你出去找找看?”

    “不行!”王良明斩钉截铁地回绝了这一提议,同时迅速把自己碗里的菜吃完,端着盘子里剩下的食物就要出去。武藤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跟他讲:“好吧,好吧。不过这会儿,让我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总算可以吧?”

    天气似乎凉了一些。一阵阵清凉的微风徐徐而过,使得前两日聒噪的知了与昆虫也陶醉在了这难得的安逸宁静氛围里,忘记了继续演奏那称不上好听还是难听的协奏曲。

    武藤坐在门廊的台阶上抽着烟,望着厨房里面忙不迭把剩菜收拾好,再把碗筷洗干净了的王良明,脸上的神色有点复杂。

    他数了数,来到大陆的战场,也有些年了。每天不是执行军事任务,就是进行反反复复的训练。尽管自己这支飞行编队比较特别,不会去主动伤害老乡们。可是,当每次往返目的地与基地的时候,他自己每一次向下看去,映入眼帘的景色,往往都是那么千篇一律:没有生机,弥漫着硝烟的土地。

    一片又一片连绵的瓦砾堆,漫山遍野覆盖着被烈火烧成焦黑色的植被。偶尔,眼神好的他也能看到一两个稀疏的人影,在废墟中拼命地刨着什么。空气中,总是弥漫着隐隐的尸臭。若是没有炮火的轰隆声,还会间接听到平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五年了,或者说,更长,如果算上自己到满洲国的那段时间的话。

    从东京派过来的政府要员们,总是会时不时召开大大小小的表彰会,表扬那些在‘大东亚圣战’中表现英勇的士兵和军官,不停地歌颂他们为天皇尽忠,七生报国的优异品质。来自国内的那些报纸和书刊,也天天吹捧着这场‘伟大’的战争。

    如果单看这些,人们一定会以为,这场战争是多么宏伟正义,昭和男儿们是如何‘英勇’地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解救’身陷于西方列强殖民囹圄、水深火热中的东亚各国的人民。

    可是实际情况呢?

    武藤将手中快要燃尽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灭。

    他回想起,自己在满洲国的飞行学校和德国培训的时候,所有的飞行与战斗综合成绩都是排在第一第二位。军部也是非常看重自己这个‘好’胚子,所以才会把自己分入了陆航编队,给了个少尉军衔。

    不过,当自己第一次执行任务,从飞机的驾驶舱向下望去,看见地面上绝望的人们正无助地四处乱跑时,已经放在炸弹发射器上的手指硬是迟迟按不下去了。

    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只是普通的老乡们,又不是军人,为什么要牵连他们?

    但是,他又明白,身为一名帝国的军人,服从命令,效忠天皇,是自己必须要履行的职责。

    当时,同行的其它战机都被派去轰炸国民党部队的军事要塞,只有自己一人被分配到了被‘误以为’是军事区的平民区执行任务。通常来看,没有人会即刻知道具体执行的情况,只有事后大部队进驻的时候,才可能会有人去统计具体的伤亡数字和损失程度,前提是局面如果没有混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的话。

    他犹记得,自己驾驶着飞机在低空不断盘旋,从那个村子的一角飞向另一角,同时内心已经纠结成了一团。怎么办?自己不可能带着炸弹重新返航,而如果把炸弹扔下去,那么底下的人们,便再也无法见到第二天的阳光了。

    但武藤已经记不得那天自己究竟是在怎样的一种状态下,愣是在地面上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里,把飞机开到村子旁的河道上空,一股脑地将所有携带的死亡‘包裹’全部倾泻了下去,再在腾起的一大片水雾中狼狈地离开的。

    地面部队很快就进驻了那个村落,村子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的事情也被上报给了飞行编队。回到基地,武藤本以为自己一定要被严厉的处分了。可是他怎知道,当天晚上自己的长官把他单独叫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出乎意料地大加赞扬了自己。

    “武藤少尉,你可算是给我们找到了一个好的交差办法了。”

    男人一直都忘不了长官拍着自己的肩膀时,那满脸的眉飞色舞,和发自内心愉悦的笑。自打那以后,自己的编队再要被命令执行针对平民区的任务,就开始‘打虚枪,炸空地’的策略了。

    也许,王良明那天碰到的人,就是自己的长官带的编队?

    一片漆黑的夜里,唯独眼前这栋房子的厨房里亮着一点灯光,里面还有一个和自己年龄相差并不是很多的人在劳作着,尽管并没有那么能干。武藤感觉,待在这样一个地方,过点儿平凡的日子,还是挺不错的。

    飞行员忽然又发现,这个中国青年人跟自己待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就好像找回了失去很久的什么东西一样。是什么呢?

    他知道,其实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被那些疯狂的口号蛊惑过,甚至曾有过无数次心动。否则,自己当初也不会主动去满洲了。只不过,在这里过了这么些年,他才慢慢感受到了,那些和宣传中不太一样的冰冷现实。

    而在这样的时代环境下,能够跟个人平平静静地待在一起,哪怕就是多坐一会儿,感觉都不太一样呢。

    奔波征战久了,自己也想安分下来了吧。想到这里,武藤不由自嘲地笑了两声。一抬起头,他看见王良明正拿着两个玻璃杯走来。武藤望着里面黑乎乎的液体,有点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酸梅汤。”王良明回答道,同时在武藤身旁的台阶上坐下。飞行员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连连夸赞说:“不错嘛这个,挺清爽的。”

    “嗯,就算是感谢你今天晚上帮了我这么多忙了。”王良明说着,还主动跟他碰了下杯子。

    武藤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一时间不知道怎的,竟有点愣神。

    自己好像,一直都想找寻的,这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感觉?

    王良明发现飞行员又在紧紧地盯着自己死看,脸不自觉就涨得通红,喉咙发紧,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发觉自己失态了的武藤这才回过了神,讪讪笑了笑,干咳了两声,摇着杯子里的液体,讲道:

    “我开始还以为这是可乐呢。”

    “你喝过可乐?”王良明放下杯子,好奇地看向男人。原来在北平的时候,他也曾听说过这种洋饮料。但是因为国内基本上就没有卖的,所以都只是听曾留过洋的老师眉飞色舞地说这种饮料是多么多么的好。而具体是个啥滋味,他自己也不知道。

    “嗯,他们从美军那边的基地运回来过。不过,我感觉汽水喝起来又干又涩,并没有什么意思。”说到这里,男人仰起头,把杯子里的酸梅汤一饮而尽,接着感叹了句:“还是你们支啊你们中,国,的东西不错。”

    “你好像对西方的东西很反感啊,就是喜欢中国的这些,什么锅碗瓢盆,汤汤水水的,要么就是古代的封建糟粕。”王良明讲道,言辞间颇带了点嘲讽意味。

    武藤却说:“你看,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飞机也是西方人搞出来的仪器。我要是真的如你所说,反感你口中的‘现代文明’,那我不是得”

    话讲了一半,飞行员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便把手中的杯子放了下来,笑了笑,说:“不过要是能给我个机会,能让我不再去参加战争的话,我可能还真的挺乐意的呢,哈哈。就像嗯。”

    王良明静静望着不远处漆黑的路口,心中不安的感觉开始逐渐增强。大概已经八点多了,他不明白,母亲和妹妹怎么还没有回来。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日本兵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王良明说会儿话。

    天空中那轮原本还挺明朗皎洁的月亮被飘来的云遮盖住,渐渐模糊了轮廓与光泽。徐徐而过的风,不免让王良明感觉有些凉,抱紧了胳膊。

    “要不,你进屋里去等她们吧?或者拿件衣服换上?”武藤注意到了他的反应,有点担心。

    “没事,就刚才有点风而已。”王良明摇摇头,还是坚持坐在门廊上。但他不知道具体该做什么,只好揪了一根野草,在手指间缠绕着打磨时光。过了半晌,王良明实在找不到什么新颖的话题,只好随口问了句:“武藤先生的家人,现在是也来这边了吗?”

    “都说了嘛,我是你哥,不是什么‘先生’。”飞行员颇为不满地抱怨道,但眉宇间添了一丝严肃和苍凉。日本兵告诉他:“家人也有,不过现在家里只剩我和祖母了,在青森。父亲走得很早。前些年的时候,母亲为了响应军部号召去了缅甸还是哪里,做随军护士,从此便再没有了任何音讯了。”

    讲到这里,男人停了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没有音讯,不代表”王良明想安慰他一下,本能地就张嘴来了一句。但是,他瞥见了日本兵变得比较难看的脸色,便明白自己好像又失了言。王良明匆忙闭上了嘴,赶紧跟男人道了歉。

    “哈,其实也没什么。”武藤又深深叹息了一声,不过方才那一丝严肃的哀伤已经在他脸上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男人讲:“这么多年,一个人,自己不是也这么过来了嘛。”

    说完,他又自顾自地点上了一根烟,靠在了门廊的柱子上。王良明用余光瞟着身边的日本人,觉得有些难过。同时,也还有一种很复杂的心情夹杂在里面。

    什么样的心情呢?他自己也说不准。毕竟是他们发动了战争,而自己的祖国因此正遭受着苦难。但是,大家都是人,人和人之间,还是有着许多共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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