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猎人与猎物(2/3)

    “怎么了啊?累了?”武藤察觉到王良明的脸色不太对劲,笑了笑,问道。男人弯腰提起那山鸡的爪子,揽着王良明,带他往河边儿上去。飞行员又讲:“才干这么点活就累了,这可不太好。以后每天早上,你起来得跟我一起晨练,知道没?”

    “哈哈,看来,我应该加大对你的训练力度。”武藤对他说。

    他瞅见,男人手上倒拽着的山鸡,已然毫无生气。可它那身色彩斑斓的羽毛,貌似还在轻轻抖动着,不知是因为徐徐拂过的微风吹起了残存的美丽,还是那不甘心的魂灵在眷恋着自己的肉身。

    总之,这样的场面,让王良明觉得很压抑,犹如骨鲠在喉。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心里着实堵得很。

    男人赶快三两下收拾干净手里的刀,把打来的猎物放水里简单过了一遍,便匆忙起身,快步挪到了王良明身旁,严肃又关切地问道:“良明,到底怎么了?你是病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诶,来,你先帮我拿着,我用这河水把刀洗一洗。”武藤睨见王良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他正想入非非,便招呼了他,伸手把咧开肚皮的山鸡递了过去。

    然而,就是这样美丽圣洁的神鸟,眼下,已经被日本兵收拾得‘干干净净’,马上就可以下锅被煮成一道好菜。望着那流了一地的血,和嘴角挂着微笑的男人,王良明木然向后稍稍退了一步。

    此时,男人仍旧以为王良明只是因为太累,所以才会显得很没精打采。待两人来到了河边,男人一手叉着腰,一手抓着山鸡,直接提到了王良明面前晃了晃,神气地讲道:“以后咱们多炖点鸡汤。还有胡萝卜,也要多做。“

    虽然,王良明并不十分清楚,这个字眼,是否就意味着山鸡可以算作雌性的神鸟。但是自古以来,国人的传统观念里,‘凤凰’便是吉庆祥瑞的化身。‘凤凰于飞’,则更代表了万千女性对家庭和睦、婚姻美满的热切憧憬。

    圆圆鼓鼓的山鸡再度扑通落地,翻滚着朝河里掉去。若不是武藤眼疾手快地挡了一下,这顿丰盛的晚餐,大概就要彻底化作泡影了。

    王良明回过了点儿神,连连摆手,强装自己无事。他清楚,武藤只有杀了这只山鸡,家里面才能吃上顿好的。自己若要在此时矫情那些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想法与感受,未免显得太过不懂事,也辜负了武藤‘给自己补身子’的一番好意。

    “哦好。”王良明木然地回答说。眼前那没了脑袋的山鸡,裸露的脖颈口散发出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冲得他只觉得头好难受。

    男人睨见了他一脸的纠结,却误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嘴馋,有点难为情地笑了,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之后,武藤利落地抽出别在腰间的那柄短刀,握住山鸡肉身前部,将刀刃对准山鸡垂下的后脖子,比划了两下,精准地劈了过去。

    “哦。”王良明答应了一声,整个人很恍惚。他感觉山鸡的尾羽绒绒的,握在手心里,软绵绵得,很舒服。但是,山鸡尾羽上星星点点的黑色斑纹,和交织在其间的艳丽色彩,总让王良明觉得很怪,亦或可以说,让他十分畏惧。

    自己也是够可笑的,王良明暗暗嗔怪自己。享用食物时,吃得那叫一个心安理得;可一旦了解食物是怎么来的后,神经恨不得就要彻底摧枯拉朽般地崩溃了。

    “良明,你把这个拿好,”武藤边招呼着他,边把那两根大尾羽递了过去,同时说:“这多漂亮,嗯?留好了,回头可能会派上用场。”看王良明有点犹犹豫豫,磨磨蹭蹭的,男人主动上前扯过了他的手,把两根羽毛硬塞给了他。

    ‘咔嚓’一下,刺耳的声响意味着颈骨的断裂。山鸡的头旋即掉落在了草地上,滚了一两圈。一股鲜血顷刻间从它暴露的喉管里喷出,给茵茵绿草染上了一层极不和谐的深红色。因为流速过于迅猛,有几滴血,甚至溅到了王良明的脚边。

    这混乱的世道里,强者吞噬弱者,弱肉强食。不论是日本侵略者蹂躏中国的外患,还是官绅土豪压榨百姓的内忧,这道理都可谓再应景不过。

    “哦。”王良明轻轻哼了一声,以表示自己的确有在听他唠叨。只不过他感觉,自己心里头那种复杂情绪,是愈积愈重了,让他的胃也连带着有点不适。而此时,暗红的血,正从山鸡头上那窟窿里汩汩流出。

    话还没说完,武藤却顿住了,同时渐渐收敛了先前顽劣的嬉笑。他惊讶地发现,王良明的神色竟不是一般的差,目光无比涣散,整个人都好似被抽去了魂儿似得,显得很颓唐。

    望着面前一小片被染成浅红色的河水,和被男人直接扔在里面的些许内脏血块儿,王良明心里头很不是滋味,胃里亦跟着闹腾了起来。

    也就趁着这会儿功夫,武藤已经把那山鸡放完了血。男人重新抽出了短刀,对准山鸡尾羽的根部,又下去一刀。可怜的山鸡那肥硕的身子,便扑通滚落在了草地上,剩下了条长长的尾巴,被攥在武藤的手里。

    说罢,男人再一次从皮带间抽出了短刀,蹲在河边,认认真真地清理起山鸡的内脏。长期的武士道训练,让飞行员的刀法娴熟且稳重。没用多久,一阵噗滋噗滋的汁水声响过后,山鸡就只剩下了一副空空的躯壳,两瓣划开的肚皮亦是随武藤手指里里外外的翻动清洗而轻轻翕动。

    “嗯哼,怎么啦?应该不会,连这个都拿不动了吧?”武藤倒并没责怪他,而是回头望了他一眼,继续乐呵呵地和他讲:“这可不行啊,你瞧我”

    在中国人的称呼里,山鸡也会被叫做‘凰’,是‘凤凰’的‘凰’。

    王良明知道,说到底,自己又不是和尚,更不是素食者。原先跟舒莱曼一起在小镇上的茶楼吃饭,每顿都少不了香肠和牛肉。而茶楼里稀有的炸鸡腿,若是偶尔能碰到,自己更会惊喜万分,仿佛如获珍宝。

    王良明对这东西是真的膈应得很,但一下又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狠了狠心,接过了那坨肉。但是,就在他手指碰到里层皮肉的一瞬间,那冰凉滑腻的触感,刺激得王良明浑身一个激灵,就本能地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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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藤却被他千篇一律的同样反应彻底逗乐了,觉得他这么个态度,不像是累,倒像是在跟自己怄气,便讨好地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对他解释:“飞行员的弟弟,身体不行,眼睛不好。这以后等仗打完,可让我怎么去见原来那帮战友兄弟们啊?”

    他不由感慨,原来生命真的是这么脆弱。眨眼之间的功夫,早晨还能怡然自得地四处飞翔的山鸡,现在就已沦落至如此境地。而动物如此,人呢?人毕竟也是一种高级动物,本质上来讲,和它们大异小同。

    人比普通的哺乳动物要强大。人为了生存,需要以动物为食。至于比人更强大的,恐怕也就只剩下了人自己。

    然而王良明倒并没躲开。他愣在原地,老半天,都久久不能抚平强烈的刺激所带给自己的深深震撼。

    “嗯。”王良明含糊地搪塞着,拿着山鸡尾羽的手却开始不停颤抖。冥冥之中,他甚至觉得,那羽毛上面的一个个小圆点不是静止的,而是在不停地变幻着。张大,缩小,再张大,再缩小,仿佛一张又一张嘴,正龇着牙,下一刻就能跟自己手上狠狠咬一口。

    但他顿时又发现,自己先前那样的想法,好像实在不该。

    “现在好啦,”武藤回望了一眼手里提着的山鸡,回想着以前尝到过的美味佳肴,舔了舔嘴唇,粗大的喉结亦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他说:“今天回去,正好,我给你们炖上一锅,咱们好好吃上一顿。我很久都没吃过这个了,现在还真有点儿嘿嘿。”

    “啊?哦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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