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乞儿(2/2)

    一双脚，穿着破烂烂的草鞋，再往上看，是破烂烂的裤子、打着补丁的衣服、鸡窝头，和一张脏兮兮的脸。

    再活一世，他这个毛病竟然还没有改。

    他在学校没有什么朋友，久而久之，只学会保全自己，在排挤的夹缝里苟且偷安。

    “吃……吃……”

    有人心好，问到他的时候，他躲不过，就红着脸说“你们说的很好”。

    他小心翼翼迎上乞丐的眼光，却一下子愣住了。

    “对不住对不住……”他叠声道歉。

    今天同窗又说要去秋菊会，他们早就看出来戚和不喜欢人多吵闹的场合，便没有去邀请他。

    直到搬到桐阳县，家里添了一个戚秸之后，戚和才慢慢外向许多。他胆小不假，却不知道从哪里长出满腔为人兄长的热忱，为了围着活泼跳脱的戚秸转、给闯祸的戚秸擦屁股，戚和敢硬着头皮每天跟着，与外人交往越来越多，话也能说的利索多了，脸也不会见人就红。

    按理说戚家如今家世，给公子们买两三小童，养着当使唤小厮，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可戚和没有小厮，也没有书童。

    “我想吃鸡。”

    戚程从前说要买给他，他摇头不要——都是穷苦人家过来的孩子，哪里讲究这个。穿衣吃饭他自己什么不会，如何用得着旁人照顾。

    他声音也很好听。

    戚和与他们告别，背着书箱来到街上，去自己喜欢的文房店里看了看，买了一只新的笔洗，抱在怀里往家走。

    乞丐抬头看他：“你抖什么？”

    一个大男孩，也是快及冠的人了，每天守在家里，围着弟弟和娘亲转，实在不是个办法。

    戚和本来胆子就小，吓了一跳，心脏砰砰砰巨响，没赶上心疼新买的笔洗，连忙朝身后脚下看过去，生怕自己绊倒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啊……？”戚和被他扯得有一个趔趄，脑子没反应过来。

    当朝读书怎么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但凡到书院学习，都是有一些家世的孩子，知书达理，待人良善。

    他前生孤苦，又挨过欺负，今世对善意十分敏感，被戚家人这样温柔地裹在手心里，时间久了，他愿意慢慢走出来。

    他一边走一边出神想着要不要帮戚秸带一包糖块，或者给娘亲买些皂花。

    同窗聚会游玩，他其实不怎么去。大多时候都同家人撒了谎。

    娘有时候把他抱到门外去，想叫他找村子里同龄的孩子们玩，戚和就乖乖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不过去，也并不爱乱跑。

    更何况，他也独来独往惯了，一个人更舒服。

    前世有人说，同志都是天生的外貌协会，戚和大抵也是如此。他看到那双眼睛的刹那，便不记得怕了，却因为另一层原因，更加不适和扭捏。

    可他好歹不是，把喉咙边的叫喊声生生咽了下去，脸色发白。

    戚夫人总记挂着做些精致的糕点，专门叫戚和带去与同学分食，也是愿他多交些朋友，多出去玩一玩，见见世面。

    站累了，他就坐在门槛上，抠抠袖子上的小补丁，继续看着那群泥猴子撒野。

    戚和不敢再看那双眼睛，目光躲闪到一边去，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重复到：“我方才可能踩到你了，实在，实在对不住……你可有事？疼不疼？”

    “吃鸡。”那乞丐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戚和。

    当没人问他时，他便在人群边笑，从来不主动言语。

    他心嗖得悬了起来。竟踩到个人！

    那乞丐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似是觉得这个小书生躲躲闪闪胆小如鼠，看起来古古怪怪得有趣，他扯着他手腕开口道：“我想吃鸡。”

    就算如此，父母与兄长还是怕戚和不爱与人交往。

    从前，戚和这样老实弱气，向来是被欺负和捉弄的存在。

    在书院读书之后，戚程面无表情，一个劲在戚和小荷包里塞钱，戚和温吞好欺，如果再又出手拮据，极有可能会被同窗们疏远笑话。

    这样一来，不会同戚和前世一般，整个中学时期面对的都是“混子”，好好的学校却乌烟瘴气，不怎么有人学习。

    戚和抱着笔洗，从大街钻进小巷子里，他习惯这样抄近路回家。

    虽然没有人责怪他，他却固执怕大家不耐烦，只爱温温柔柔地笑。

    戚和有心与他们好好相处，但前世的阴影一直都在，他不敢与人深交，和人说话容易结结巴巴，越结巴越不乐意说。

    乞丐脸上乌七八糟，碳土混杂，看不清楚模样。可他的双眼睛却分外明亮，明若轮月，灿若点星，眼中是三春晖，眼底是桃花水，尤其在他脏兮兮的花面皮衬托下，无比好看。

    在读书闲暇时候，书生们聚成一群，白衣似雪，榕树下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但是不善交流这件事，戚和没有办法，站在人前的卑怯仿佛刻到了骨子里，他努力勉强自己，却实在收效甚微。

    再者，他不愿意使唤比自己矮的小朋友，叫人家背书抱笔，总觉得心里别扭，欺负人似的。

    他是个同性恋，天生的那种……当朝话还说的好听一些，叫断袖分桃的雅癖，反倒是以“开放文明”的后世更为不堪，只一句“死变态”便定死了性，叫他和他隐忍不发的爱情，成了人人可辱的笑柄。

    结果他这一弯腰不要紧，那乞儿动作快得很，胳膊往前一伸，猛地攥住戚和的手腕，将人扯得又是一个趔趄。

    这一世，他身边都是些气质文雅的好孩子。

    戚和不知道自己怎么魔怔了，喃喃道：“那我……我带你去吃，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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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和就像小时候坐在门槛上看着孩子们玩耍一样，站在窗下，安安静静望着他们。

    突然，戚和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方才忘记说，他前世受人侮辱排挤，除了他孤僻愚钝，懦弱好欺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我没有抖……”戚和见他这架势，吓得心尖抖颤。

    戚和目光跌跌撞撞栽到他眼睛里，胸口一热，心尖抖得更厉害了。

    “这位……可有事？”戚和天生柔软怕事，不敢过去扶，只能唯唯诺诺弯腰问他。

    家里人的意思，戚和都懂。

    他是真的不愿意和别人玩，说他他就会抖，但娘说了叫他在外面，他就听话，坐在门槛上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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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实在惧怕那样的场合，也厌弃自己不会说话。

    戚和本来就在想事，脚底下没魂儿，一个趔趄扑了出去，新买的青瓷笔洗咔嚓碎成了三瓣，他自己也险些伏在地上。

    戚和若是个姑娘，此时已经要尖叫起来了。

    是个年轻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