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顽劣(1/1)
这几天,戚夫人因为大郎不归、二郎醉酒等一众事情忧虑不止,眉间总带着牵挂。
更加上戚老爷去深山里收皮子,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她自己在家里守着两个没长大的儿子,身边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
戚夫人从前一直跟着戚老爷在桐山峰下村里生活,深山里阴气重,他们有没有足够的银钱置办厚衣裳——最暖和的棉絮,都会先紧着戚姥爷和戚程用,长年累月下来,戚夫人身体本来就不好。
如今她心里愁苦,茶饭不思,大多数时候恹恹呆在房中,不怎么出门。
丫头婆子们看她精神不好,做事都会更安静些,不愿吵到她。
这下,正正好好便宜了戚家那个猴子一样的三郎君。
山中无父兄,戚秸做大王!
今朝有酒今朝醉,此时不浪待何时!
戚夫人身体不好,管不住他,想让他在屋里乖乖待着,却也架不住他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瞅着,奶声奶气说要出去玩。
前头两个儿子性格都很静,戚夫人总心疼他们。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一个戚秸,打小活泼泼的,很有一副小朋友的样子,戚夫人哪里舍得拘束他。
这两日,戚秸只要前脚在戚夫人面前装作无辜拼命卖萌,后脚出了她的房门就能胡作非为无法无天。书院也不去了,字也不学写了,每天招猫逗狗荡秋千,把晴春那群姑娘婆子甩在后面,蘸着他从二哥房里偷出来的彩墨在家里到处乱画。
他玩得尽兴,蹲在地上出了点汗,拿脏爪子蹭蹭脸蛋,就是一道红。
“这儿再画个大王八!”他在墙根下面趴着,小袍子蹭一身土,嘻嘻哈哈跟自己玩得格外带劲,“写上戚——程——”
“真他妈难写。”戚秸仗着没人听见,嘟着脸趴在墙缝边上肆无忌惮讲脏字,“程字长什么样来着……”
他不会写了,没有耐性开始乱涂,把程字涂成一个大红疙瘩。
“问题不大。”戚秸满意的很,挪挪屁股继续创作,“再画个兔子……”
一只趴在地上的、歪歪扭扭的红兔子,大大的耳朵,肥肥的短尾巴,小眼睛旁边两条竖杠杠,仿佛在哭。
“写上二——哥——”
“戚”字太难写了,还是写“二哥”方便。
但他小肉手攥着那么长一根毛笔,运作不开,“二哥”也写不好,上下分得太大了,好好两个字被写成了“二可可”。
一只叫“二可可”的哭脸小兔子无辜地趴在威武霸气的“威禾呈”大王八下面。
墙边还有一点点位置。
戚秸又画了只极丑的猫,脑袋门上竖着写了个“一土”。
不对,是写了个“王”。
——原来画的是一只威风凛凛歪瓜裂枣的小老虎。
戚秸高兴地舔舔嘴唇,他果不其然在旁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回认真多了,字也写的端正了不少。
——“戚秸”两个字,可能是他两世为人练得最好的两个字了。
“真帅。”他托腮趴在墙根底下,盯着小老虎来回看。
戚秸前世活了十几年,记忆里唯一一次带着门票堂堂正正出去玩,就是去了趟市动物园。他们那座城市很小,动物园也不怎么气派,山羊掉毛,猴子拉稀,满地都是菜叶子,就数虎山上的老虎还算精神,吃饱喝足趴在水池边上晃尾巴,交叠的大爪子看起来柔软又厚实。
他一个瘦的像干柴火似的小痞子,抄着裤兜,围着虎山来来回回转了十几圈。
“诶,孙子,这叫什么品种啊?”他问跟他一起来的同伴。
“这不写着么,东北虎,你他/妈/眼瞎啊。”
“我不识字你忘了啊。”他骂骂咧咧踹同伴的屁股。
“文盲还他妈有理了啊。”同伴嘻嘻哈哈笑着踹回去,“我怎么也读完了小学呢。”
“有个屁用。”他一脸吊样,满不在乎,“还不是出来扒人钱包了。”
“你看那边那个大叔。”同伴怼怼他胳膊。
“说好的休息,我不开活儿。”他眼睛都没动,认认真真看老虎伸懒腰。
它还撅着屁股打了个哈欠——看起来真舒坦啊。
“德行。”同伴切了一声,在他耳朵边说,“我去了啊,望个风。”
“望你妈。”他一根头发都不带动的。
“我操,小兔崽子别跑……!”
只不过一两分钟,不远处乱作一团。
混乱的人群中,一个小青年弯腰驼背从无数胳膊腿儿底下挤了出来,他瘦小佝偻,腿脚却快极了,三两步窜到他跟前,鸡爪钳子一般箍住他的手腕,拽着他撒腿就跑。
“操!你他妈个**!我动物园还没逛完呢!”他气急败坏,破口大骂,却还是跟着同伴的步伐,箭一样窜了出去。
一去不回头。
嘈杂人群相隔,虎山中繁花一般飘落的枯叶,落满枯叶的死水池,水池边大猫一样慵懒的老虎,被风带着,远远被他抛在了脑后,它们呼啸而过,陷在背后的噪杂和谩骂声中,越来越远,模模糊糊晕成了一片。
……
“好像尾巴还要再长一点。”戚秸歪着头琢磨,伸笔把老虎的尾巴延长了一大截,活像一只赖皮猫拉了条面条似的长粑粑。
这样一条长尾巴,怎么都算不上好看的。
可是霸道的戚秸不要别人觉得,他要自己觉得——他觉得忒好看。
“我怎么这么厉害。”
五年时间,他似乎真的装习惯了,完全失去了一个前不良少年脏话连篇的尊严,一高兴嗓子就开始嗲,捏着鼻子似的,奶声奶气,腻腻歪歪。
“三郎君……三郎君你在哪儿啊。”远处传来晴春的声音。她说话向来柔柔的,甜美又清脆,现在一把娇滴滴嫩嗓子却颤巍巍快破音,喊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追着贼猫戚秸的尾巴尖到处找,却死活逮不着他,沿路看到砸碎的小花瓶无数,已经快要精疲力尽了。
“小心摔着啊……”她忧心得都快带了哭腔。
三郎君年纪小,活泼到不像个戚家人。他每天窜上窜下,从前还敢往院里头那么高的榕树上爬。戚秸金娇玉贵被一家人含在嘴里养这么大,胳膊腿嫩的跟豆腐藕节似的,哪里禁得住摔,但他就是心大,是个天生的傻大胆。
戚程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全然没有做奶娃娃的意识,宛若神话里的李哪吒,恨不得一落地就开始捣蛋。四岁那年,赵奶奶一时不慎没看住他,三少爷小胳膊小腿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转眼就窜上树,还非得得得瑟瑟把他那小屁股瞎扭,在树杈杈上一个坐不稳,头朝下就摔下了来。
还好树下头二郎君路过,碰巧接上了他的脑袋,否则三郎君早就成了一地小烂西瓜。
就算这样,三郎君还是硬生生摔断了腿,顺带脚把他二哥哥吓得当场掉了眼泪。
他要再来这么一次,别说二郎君,他晴春小姐姐都得在夫人面前哭晕过去。
“大郎君快回来吧。”她现在就快哭了。
“三郎君我们逮都逮不到啊……”心特别累,想赎卖身契。
戚秸听见了晴春在叫他。
他趴在地上看了半天王八、兔子和老虎,也渐渐觉得没劲了,把笔往旁边一扔,站起来拍拍土,迈开胖呼呼的小短腿往声音相反方向跑。
好不容易没人管他,他还没玩够呢。
玩够了就去找晴春。
……哎呀别叫了,嗓子都叫哑了不累吗,他又不会死喽,着什么急啊。
——这小东西还有脸不耐烦了。
“咪呜。”
一声猫叫。
戚秸也跟只猫似的,耳朵“哧棱”立了起来。
听这跟大凶脸全然不符的嗲叫,肯定就是戚府那只一年都不开一回嗓的“大福”了!
蓬松柔软的白尾巴在亭边一闪而过。
“大福别跑!”戚秸自认为威风地奶声奶气地喊它。
作为一只猫,哪里会听一个小屁孩的命令,大福毛都没多漏给他一根。戚秸心里仿佛被它肉垫里面的小尖爪子使劲挠了挠,来了兴趣,一路跟上去,嘴里还“别跑”“别跑”喊个不停。
亭外是长廊,转角一面荷塘画壁,修成直角,最容易撞人。
戚秸闷着头往前冲,眼前猛然撞入一片赤红色。
脑袋“咚”的一声磕了上去。
戚秸爱吃东西,不爱长个子,圆嘟嘟矮墩墩的,被这么一撞,包子似的戚三郎差点一个跟斗翻过去,再咕噜噜打个滚。
但是三郎君向来很出息,硬生生只坐了个屁股蹲。
他抬头。
面无表情的郑赦低头俯视他。
细长眼,死人脸。
…………
我操,大福成精了。
戚秸撞懵了。
“戚秸。”冷若冰霜的声音从戚秸的脑袋顶上传来,那声音冷的要命,却仿佛在冰层下面还烧着一团滚烫的火,噼里啪啦冒火星子,“你在干什么?”
这声音戚秸熟悉极了,每次挨揍之前,他都会听到这么一句话,话里冰碴子火星子乱飞,跟放烟花似的。
特别好看。
特别疼。
戚秸不敢抬头了。
完犊子。
霸道的戚三郎君墩在地上,一边拿小肉手抠衣角,一边沮丧地想到。
戚程这个讨厌鬼,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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