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现代爱歌(1/1)
韩复没想着往学校深处钻，过分静谧的气氛不适合他。决赛会在临近十一点时结束，他决定骑车去不远处的小酒馆，运气好的话他会遇到一两个还不错的驻唱歌手。
昏暗的灯光里，韩复靠着吧台。一面足尖点着拍子，一面想：如果他自己资本更雄厚点，他将不只听着台上的歌回想当年，而是直接看穿他们绷紧面庞背后一颗动摇但火烫的心——正如方檀一眼看穿他一样。
尽管他们那时运气太好了，好得无需卖唱，而是直接被人青睐，一两年后就送去上台领奖。
韩复不打算喝酒，但今夜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仅是周遭流动的光与色，都让他自觉有些上头。他听人唱歌听得感慨万千，全然忘了他手里晃荡晃荡的只是半杯苏打水，这时候倒想起该跟Nora说一声。
划开手机屏幕，果然被一连轰炸了十来条。他一看到小红点蹦出来，好不容易攒出的一点愧怍又烟消云散，正打算把手机放回，忽然有人端着杯子走过来。
对方戴着个黑口罩，眼廓弯弯，一看就藏着笑。
“巧得很嘛！请你喝酒，机会难得哦？”
韩复自认为冷静地转了个白眼。
“喝屁。”他直截了当地说，“我比你早出道六年，难道还看不出来你有多蠢？下药就下药，能不能别装模作样？这水都浑了，自个儿还看不见是吧？”
他没想到叶瑾还真先探头看看酒杯，再对他眨眨眼睛。
“原来你觉得你坐冷板凳这六年时间挺金贵，还值得拿来看不起人？”
这番夹枪带棒的声音已引起周围一两副好奇目光。韩复只能装没看到。
“那是，”他吐了口气，笃定地说，“我不是只剩这点时间了么？哪像您？外企打工三年，什么都没有。”
他这话一出口，肚子上就被狠狠捣了一拳，后背也在吧台上硌得生疼。四下有人惊叫起来，而叶瑾好像还不服气，竟然扬手把一整杯酒都浇在他身上，浇完了才后知后觉后退几步。韩复揉了把脸，骂了声“操”，一把拎起叶瑾领子往门外拖。
两个跌跌撞撞出了门。叶瑾摘下口罩，刚收敛一点的拳头又往韩复脸上招呼。韩复又骂了一句，举臂格开，一脚狠狠蹬在叶瑾肚子上。
叶瑾吃痛，向后跌去，直到撞到后巷墙面才刹住身子。他龇牙咧嘴，有一秒还想动手，转念想到刚刚韩复那腿分明冲着裤裆踹的，也就只是挥了挥手。
“打不过你，”叶瑾气冲冲地说，“大公司练习生不教综合格斗，我认输，行了吧？”
韩复收了手，投向叶瑾的眼神就像对着一个神经病。他压根儿不知道叶瑾从哪儿蹿出来，明摆着要给他下药，何况那迷药一看就是来自微商代购；也不清楚他怎么看上去一会儿狂躁一会儿服帖。韩复只知道自己现在湿透了，不说赶回决赛后台，就是骑到校门也一定会被保安拦下。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当被狗咬一口，赶紧抽身离去，第二天再跟Nora或者什么人赔不是——反正不可能真的让他土下座谢罪。但看着表情依然扭曲的叶瑾，韩复还不想那么快迈开腿。
他像回到少年：他那被当成不良学生，又总是因为种种人生真实际遇而百口莫辩，不得不继续不良下去的灿烂少年。
“不是，”韩复皱着眉头说，“你一定要跟人炒些CP吗？你觉得这样就能让粉丝少意淫点你跟黎焕？——你这边忍着恶心跟我不清不楚，那边他们照样骂你薄情渣攻人设不倒，最后还不是跟前队友藕断丝连，有意思吗？”
叶瑾捂着肚子，咳了两声说：“关黎焕什么事？我就是觉得你有意思，不行吗？”
韩复只能说：“不行。我本人就没什么意思，公司里那么多有意思的男男女女，找他们去。”
他们站在酒吧后巷里，一人靠着一面墙，相距又不到十步，对峙的样子就有点可笑。叶瑾脚踏在一地积水幻出的虹霓里。他面相贵气倨傲，再算上动过刀的眼皮和鼻梁，就有些锋利，衬一头才漂的、也有点湿的银灰头发，不是不可以挑个落难公子地下王者的角色演演。叶瑾不揉肚子了，改揉着手腕。
“方檀是怎么看上你的？”他问。
“你是怎么做到对每一个熟人都念念不忘的？”韩复反诘。
叶瑾每句话都被韩复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但还是笑着。这会儿他不打架了，改从裤袋里摸了包红万出来，伸着手冲韩复要火。韩复看他样子，竟然也懒得再冷落他，利利索索从怀里抛了火机过去。
“能不能知点好歹？”韩复勾勾手指，示意叶瑾把打火机还回来；不料叶瑾吐了口烟，竟自己把打火机收回去了。他低下头，一手夹着烟，另一手拍起自己身上的土，看得韩复心里好笑：又不是在野外打了一架，究竟有什么好整理的？——一想到一开口，对方又可能打蛇随棍上地缠上来，他索性知趣地闭了嘴，开始给Nora发消息。
他做了几番心理建设，才点开通讯录里Nora头像。顶着个网红猫头像的女助理，是怎么做到让他都吃不消的？韩复一直没想通。可他还没下定决心把地址发出去，那边叶瑾就又开口了。韩复试图把对方声音当自言自语，然而没成功。
“我算过了，你最近也没什么MV能拍吧？”
“有也轮不到你。”韩复已经放弃给Nora发消息了，头也不抬地回了嘴。
“那是，”叶瑾得意洋洋，“不然你就是倒贴吸血。倒是我年底有个演唱会，你可以……”
“不可以。”
叶瑾不说话了；五指分开在发间一理，垂下来有些狼狈的刘海被他梳上去，贴着头顶，勉强变个银色背头。他吹起口哨，摇摇晃晃走回酒吧。经此一役韩复喉咙有些发干，他盯着叶瑾背影，突然福至心灵想到对方口哨旋律还不错。
韩复正思考旋律出处而不得，拨出去的电话接通了。
“你在哪儿？”方檀问。
“SuperNova，西花园这儿，北四环呢，”韩复说，“遇到叶瑾了，他请我去他演唱会当嘉宾呢。方先生家里没人吧？”
韩复觉得自己一定是跟叶瑾呆得太久——十多分钟对他而言，已经算是太久——几分钟前他就站在后巷一处水坑边，撑着墙壁垂着头，不知情的人一定以为他喝多了准备吐，他却只是盯着水坑里的城市倒影，那颜色也确实艳丽得过度，悬浮在韩复眼里，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弄堂里，头顶晾衣绳上当风扬起的条条裤衩。
但他现在不想这些事了。他跳上地铁前广播正反复催促这是末班地铁，让他对厢内乘客人数之多产生错误估计，因而一路踉踉跄跄被挤到车厢尾部，才找到一个可以让他一下坐在地上的空间。身边的姑娘在打电话，从他上车到她下车，起码骂了十句通话的人脑子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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