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有情无情(1/1)

    :我害了她

    韩一受伤了。原婉然大骇,泪水夺眶而出。

    韩一轻抚她头心,「打雷不怕。」手势和声音一般地平和,却也一般地略显生硬。

    原婉然摇头,欠身跪坐,掏出帕子摀住他血淋淋的脖子,「你这里,还有肩膀……」

    她正疑心韩一如何受的伤,这时黑妞嗅出血腥味,似乎晓得主子出事,也忘了怕雷,绕着韩一打转。

    黑妞跑来跑去,引得原婉然分神瞧了瞧,便留心身旁地上散落本来没有的树干碎片,再把刚刚的落雷往一处想,大致明白了:天雷劈树,树干四分五裂射出,韩一应变快,以肉身护她。

    韩一微侧脸,瞥见木片扎肩,倒是无动于衷,比面对她哭泣泰然许多。「不怕,小伤。」

    原婉然憋住眼泪,尽力抑下哭音。「嗯,我不怕。」

    她不谙医道,那么起码要镇定,不扯韩一后腿,尤其忌讳哭,几次下来,她发觉韩一见不得女人掉眼泪。

    「你的伤该怎么办?」她问。

    「脖子皮肉伤,无碍,先按压止血,扎伤下山再说。」

    因为扎伤处血水不多,她试探问道:「要不,先拔出木片包扎?」

    「留给大夫处置,贸然拔了,保不定大出血。」大抵她表情明显忧惧,韩一立刻又说:「不怕,只是预防万一。」

    原婉然深恨自己上山连累韩一,但悔恨无济于事。「现下有我能做的事吗?」

    韩一思量片刻,道:「阿婉,我受伤,赵野必然猜疑到你头上,倘若他为难你,你告诉他我不准。他若不信,同他说四个字:『迎刃而上』。记住了?」

    「嗯,我记住了,『迎刃而上』。」原婉然转瞬品出不对,「为什么你不跟他说?」

    这以后她照顾韩一必然寸步不离,赵野找她麻烦,韩一在旁大可阻止,他说一个字在赵野比纶音佛语有份量,为什么反倒要她开口?

    原婉然想到一个答案,指尖止不住发颤:那时韩一不在了。

    「别胡思乱想,」韩一拍拍她肩膀,「我伤势轻得很,不过担心他到家时,我正歇息,来不及拦阻,这才交代你一声。」

    韩一话音才落,洞外远处响起哇啦哇啦叫声,黑妞在洞里朝外吠叫,远处便应和传来一阵汪汪声。

    韩一拉着原婉然一块儿站起,他转身朝外,把原婉然护在背后。

    纵然受伤,韩一依然抬头挺胸,身姿昂藏。对着他山岳一般屏障自己的背影,原婉然倒抽一口冷气——韩一不只肩颈受伤,他背后扎进两支小指粗、露在外头三四寸不等的树枝。

    韩一留心她异样,探询似地回身相看,她拉住他的衣袖,儘量镇定开口:

    「相公,你背上……」

    韩一轻抚她臂肘处,刀削似的轮廓露出笑容,「我感觉出了,小伤,不怕。」

    韩一鲜少笑,面上总淡淡的,原婉然没料到他笑意最灿烂的一次,是为了安慰自己。她已分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洞外来人铜锣般的嗓门一迭连声很惊异地喊「操」,越喊越近,黑妞叫得也越起劲。

    「黑妞吗?」那铜锣嗓子奇道:「韩大哥在里头?」

    韩一认出人声,侧身告诉原婉然:「猎户李大,老实人。」

    没多久,一个庞大身影提弓背箭,晃进洞里,嘴巴哇啦哇啦说话,手上东西南北比划,雨水跟着洒落,追随他的两隻猎犬也在他脚畔使劲甩水。

    「韩大哥,你见着没?天雷把树炸开花,满地碎树干碎树枝。你记得不,上回出这檔事,一树枝捅死旁边的倒霉蛋?」待李大看清韩一肩扎木片,脱口大喊:「操,这回换你倒霉?你不是忙着乡练,上山做什么?」

    原婉然听到最后一句话,头低到胸前。

    韩一答道:「带媳妇熟悉熟悉山路,没承望遇上雷雨。」

    咦,原婉然困惑抬头,韩一为何不实说上山接她?

    「韩嫂子也来啦?」李大三步幷两步上前,招呼一声,便查看韩一伤势,「嗐,韩大哥,你这伤……」大抵怕吓着伤者家眷,他生生止住话头,一个劲儿抓耳挠腮。

    洞里陷入静默,韩一趁机侧耳倾听,片刻对原婉然道:「天不落雷了,我们下山。」

    据大夫说,韩一十分走运,伤口有些深,却未伤着五臟六腑,不过经络肌理要恢復,少说得一个月。

    原婉然听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半个月后,韩一便得进军营报到,如何养伤?

    韩一出事的消息很快传遍翠水村,村人都来关心,有个小媳妇上门得知韩一必须休养,当即哭了出来。

    「这可怎么好?」那小媳妇对她丈夫说:「你多受一天训练,多一分回来的指望,现如今……」

    原婉然恍然大悟韩一为何撒谎,是担心村人怪她连累韩一受伤,耽误乡练。

    幸亏韩一那天在大雨之前,便提早结束教习,上山寻她,村人因此相信韩一「拨空带媳妇上山,遇上雷雨出事」的说词。

    翌日,赵野回来了。

    同行的还有来探病的李大,两人途中相遇,一块儿来。

    「我都听李大说了,」赵野进门先把提了满手的吃食和布匹搁在正厅桌上,神情十分冷静,「大哥上山受伤。」

    李大一旁竖起大姆指,「赵野,你小嫂子好胆识,韩大哥身上又流血又扎洞,她一个女人家,在边上不哭不闹,一点不慌。」

    「那是,」赵野扬起一方嘴角,盯住原婉然,「我这小嫂子素来胆大包天。」他幽黑的眸子像一潭水,因为太深了,掩住底下汹涌,只是那表面闪烁的浮光已经很冷很冷。

    韩一失血不少,服了汤药正昏睡,李大在寝间待了会儿便告辞。赵野送完客,暴风似衝回寝间捉住原婉然的手,拽她到正厅。

    赵野拽得又狠又急,原婉然才走几步便摔倒,赵野索性揪住她衣领,把人拖在地上走,土面留下一道拖曳挣扎痕迹。

    原婉然早已预备面对赵野发作,事到临头才发现高估自家胆量,当赵野杀气腾腾捉着她,她整个人寒毛直竖,耳畔好似响起前些日子她大哥叫赵野拆卸骨头的哀嚎。然而再怕,她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韩一要养伤,要多休息,不能吵醒他,原婉然咬紧牙根,默默在赵野的拽拖下翻爬,试图站起。

    好容易站稳,她叫赵野一把往墻面推,背脊、后脑勺撞上墻壁,她吃疼微皱脸。

    「是你害的大哥,」赵野双手撑在墻上,俯身对她微笑,如花的笑靥,野狼龇牙的狠劲,「『带你上山』?鬼扯淡。大哥看天气最准,绝不会明知雷雨要来,还往山林钻,一准是你作怪。」

    跟着那张漂亮的脸蛋没了一丝笑意,目光阴厉,修长手指扣上她颈项,「你害大哥,我便杀你。」

    原婉然感觉颈间如套中铁箍,迅速收紧,害怕再不说话,便没机会开口,连忙道:「『迎刃而上』。」

    赵野顿住手势,「大哥跟你提这事?」他先是诧异,继而拧眉追问:「他还说什么?」

    「他、他说……」原婉然要转告赵野,韩一不准他找麻烦,但想到自己害惨韩一,还要拿人家的话自保,心头一阵羞愧,顿时说不下去。

    赵野眼珠子一转,似乎明白过来韩一的用意,无声冷笑点了点头,扼住原婉然颈项的手收了回去,握成拳头往她脸旁墻面捶下;咚的一响,墻面震动,尘灰扑簌簌落下,拳击处留下浅浅凹痕。

    原婉然一哆嗦,瑟缩身子往另一边闪避,触到那边赵野另一隻撑在墻面的手,又是一惊。

    「我听大哥的,不动你。」赵野低头掐牢她下巴,阴恻恻望进她眼底,薄唇后的牙齿微微探头泛亮,叫人恍惚以为他随时要撕咬生吞人,「只是别妄想你拿了免死铁券,大哥带伤进军营,若活不成,我活埋你。」

    原婉然一直回避把韩一带伤入伍的境况往深想,如今赵野丑话摊开说,点破最糟后果,她反倒镇定下来。

    迎上赵野双眸,她沉静应道:「好。」

    韩一肯以身相护,她将性命拱手相赠也值当,更不必提若连累他送命,偿命天经地义。

    或许她应答不假思索,赵野怔楞刹那。

    「阿野。」寝间里,韩一呼唤,声綫有着刚醒的闷沉,以及忍痛的紧綳。

    赵野二话不说,丢下原婉然奔进寝间。原婉然幷不急于进房,先整理凌乱的头髮和衣衫。她在韩一面前要好好的,不让他担心。

    「别为难阿婉,」原婉然听到韩一沉声嘱咐:「现时、以后。」

    「大哥,」赵野的话声几经按捺仍然忍不住扬高,「那婆娘这样坑害你……」

    「她没错,」韩一缓缓道:「是我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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