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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汤已经凉透了,他始终没有抬头。
青杏替她收拢雨伞挂在门外沥水,诧异道:“小姐,您的头发怎的湿了?淋雨了吗?”
“也好,太后娘娘素来不喜浓妆艳抹的女子,何况阿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算不施粉黛,亦有天然之美。”闻雅抚平明琬鬓角的一缕碎发,又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支并蒂盘花钗斜插在明琬髻上,笑道,“好了,正合适。时辰不早了,快去吧!”
马车已停在侧门,明琬提着繁复精致的裙裾上了马车,小心翼翼弯腰钻入车内,而后一怔。
这么一打趣,明琬那种离家的陌生感消散了不少,也笑了起来,故意问道:“红芍,你多大了啦?”
红芍忙不迭用帕子帮明琬擦拭,皱起眉说:“呀,不得了!快去烧热水泡澡,千万莫要风寒了!”
明琬忙撩开帘子出去,问道:“怎么了?”
红芍拍拍胸脯,放下心来:“原来如此,吓了奴婢一跳,还以为是什么禁、书……”
明琬小声反驳:“那些首饰衣裳太华贵了,穿着又笨重,不适合我。”
“出了回廊右拐,穿过有芭蕉的小院子就到了。”丁管事不放心,“我叫个下人送您回去……”
丁管事已撑伞跑过来,望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已的闻致,简直无从下手,焦急念叨道:“是跌着了么?世子爷要出屋子也应该告知下人一声,这大雨天的,一个人出来多危险,还好有少夫人在……”
闻致也在车内。
大冬天的,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两人都已是满头热汗。
闻致的脸因淋雨而成了冷玉一般的颜色,哑声打断丁管事的絮叨:“回房。”
明琬便接过雨伞,腼腆道:“丁管事,厢房如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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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琬望向闻致。
闻致眼也不抬,冷漠道:“把门窗关上。”
暖阁中,清光淡薄,丁管事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搁在闻致身边的小桌上,两手交握搁在身前,听着隔壁小院的欢声笑语,忍不住感慨道:“夫人的性子真好啊,特意煮了姜汤送来呢!这年纪的姑娘最是美好,三月桃花似的,说起来,咱们侯府多久没有听过如此明朗的笑声了?”
明琬被他甩开了手,不由退开一步,使劲擦干净手掌心沾染了泥水和血渍,心道:还真是个“过河拆桥”的负心人!
“出去,丁叔。”
……
红芍自然不敢回答,忙不迭岔开话题,问道:“夫人学医,也看过这些图画么?”
丁管事应喏,将唯一的纸伞递到明琬手中,感激道:“有劳少夫人了!您快撑着伞回去,让丫头们伺候换身干爽的衣物,女孩子家可淋不得冷雨啊!”
见有人来,闻致忽的推开明琬的手,沉默着挪到轮椅中坐稳,摆放好双腿,背脊挺成一道倔强的直线。
青杏张着嘴呆呆的,红芍却是臊红了脸,忙道:“夫人快不要说了,怪不好意思的!”
女孩儿们无忧无虑,也不顾忌主仆的束缚,肆意玩闹,清脆的笑声隔着一庭小院和一堵墙都隐约可闻。
明琬一早就沐浴梳洗过了,头发绾成髻,略施薄妆,一对金镶珍珠耳坠晃晃荡荡挂在小巧白皙的耳垂上。论样貌,她算不得什么风华绝代的大美人,但胜在干净可人,不减少女的娇俏。
闻雅拉着明琬的手左右看了看,微微蹙眉道:“是否太素了些?”
红芍手忙脚乱地将一本摊开的书合拢,红着脸支吾。一旁的青杏嘿嘿笑着戳了戳她的脸,解释道:“小姐,红芍姐姐不小心翻开您的《针灸腧穴_图经》,被那些不穿衣服的小人图吓到啦!”
“世子……”
“不必啦。”明琬笑着婉拒,转身出了院子,抱着书摞小跑着远去,藕粉色的裙裾在靡靡秋雨中荡开一抹鲜亮的弧度。
明琬道:“不仅看过,还摸过呢!针灸按摩时,都是要脱衣裳的。”
“十七了。”红芍细声说。
明琬以书遮面,笑得前俯后仰起来。
封闭的门窗宛如一座牢笼,隔绝了光,也隔绝了明琬爽朗无忧的笑声,唯余清冷的光从窗缝中投入,窄窄的一线,映在闻致深不见底的眼波里。
炭盆火星哔剥,姜汤热气氤氲,闻致已换了身墨青色的束袖袍子,目光落在手中的书卷上,充耳不闻。
第二日,小夫妻俩要入宫拜见太后娘娘。
“世子?哎呀,这是怎么回事!”路过的丁管事看到如此场景,大骇。
丁管事有意撮合小夫妻俩,顿了顿,试探着问:“雨停了,我推世子出门走走吧?”
洗了个热水澡,驱散一身寒意,明琬舒服地喟叹一声,自己配了几味药熬姜汤,忽然听见外间的红芍惊呼一声。
芍药道:“正是呢!好歹是世子妃,身上却金玉都没有两件,奴婢本想给打扮得富贵些,夫人非是不依。”
“原来如此。”丁管事恍然,“还是大小姐有法子!”
明琬尚不经人事,闻言抬头好奇道:“何为禁、书?”
待明琬一行出了府门,丁管事这才转身面向闻雅,担忧道:“大小姐,您不陪着进宫么?世子爷那脾气,您是知道的。”
闻雅坐在椅中,凝神绣一方帕子,柔声一笑:“我特意不跟去,也不让你们跟去,就是想让他俩多独处些。阿致和阿琬未见面就成了亲,彼此还生疏,正需要契机相互了解呢!”
明琬走过去,将那本图经抽出来,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津津有味地研读起来,“比我还大呢,怎的这般胆小?医者不分性别,所见唯有疾患,这些不穿衣服的小人对我们而言与花花草草无异,有何可怕?”
回到厢房,芍药迎了上来,长松一口气道:“夫人是迷路了吗?奴婢正要去寻您呢!”
丁管事无奈,只得关上窗子,只留一条通风的缝隙,而后摇头叹了声,掩门退出。
闻致垂眼调开视线,唇线紧抿,指骨上新伤叠旧伤,淋了雨,泛起一层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