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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琬话还未说完，收不住了，只当做没听见闻致的命令，转身朝身后仁寿宫的两名太监道：“二位公公就送到这儿吧！请回去转告太后娘娘，过几日我再去给她老人家磕头请安。”

    他说“习惯了”，也不知是习惯了疼痛，还是习惯了别人的谩骂与讥讽。

    当晚，明琬做了个冗长的梦。

    听到这，明琬大概能明白这群人的敌意从何而来了。

    “闭嘴！”这次是闻致的声音，压抑着愤怒，“同他们废话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明琬疑惑地转头看他。

    闻致将被压红的右手搁在膝上，另一手撑着太阳穴，只留给她一个冷硬如霜的侧颜。

    身侧的少年半垂眼睑，眼下阴霾深重，晕开无边无际的寂寥和深沉的灰败……

    无需他亲自出马，官场上的人精们自会见风使舵，替他出这口‘恶气’。

    “一意孤行害得各大家族的栋梁之才全化作了白骨累累，还敢说无过？若是我，早一头碰死谢罪了。”

    “那次战术部署没有错。”闻致背脊挺直，不低头、不认错，固执道，“不管你们问多少遍，我依旧是这句话。”

    过了很久，久到明琬快在摇晃的马车中睡着时，闻致低哑淡漠的声音传来：“习惯了。”

    闻致带着他们破王帐、斩可汗，驰骋疆场恣意轻狂，却在雁回山一败涂地。

    “……”被当成侍婢的明琬片刻无言，索性破罐破摔道，“婢子见识浅薄，护主心切，如有冒犯，还请各位大人海涵，千万莫要同女子争议，以免失了身份。”

    他右手背上有伤，才刚结痂，明琬猜测定是压疼他了，顾不得生闷气，忙坐稳身子道：“抱歉，压疼你了吧？”

    那年明琬刚入太医院药园做学徒，因有妃嫔公主同行，便有幸和闺中密友姜令仪一同入选随行，负责女眷们的身体健康。

    她狐假虎威，故意抬出太后娘娘的名号。

    姚太傅失去了最器重的孙儿，怎能不迁怒于闻致？

    闻致皱眉闷哼，飞速抽回手。

    出宫回府的马车上，明琬瞪着身边闻致闭目养神的瘦削俊颜，小声嘀咕。

    哐当一声，马车轱辘从水洼中碾过，车身几度晃悠倾斜，明琬一时不察失去平衡，身子往旁边一歪，下意识伸手想要攀附什么，却一掌撑在闻致的右手上。

    明琬在心中默念了三遍“井水不犯河水，不要多管闲事”，但到底没忍住向前一步，朝着众文官福了一福。

    梦中是一年多前的光景。战事告捷，皇帝大喜，遂一鼓作气，率长安文臣武将、世家子弟于鹿鸣山春搜狩猎，以振民心士气。

    某个轻飘飘的声音传来，不吝于做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说：“冥顽不灵！死在雁回山的，为何不是阁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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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你瞧瞧他说的什么话！”

    显然是听到了。

    她两眼一弯，笑着说：“各位大人心怀天下，俱是朝中肱骨，眼界亦如江海浩荡，当知胜败非一人功过，生死自有天定，何必纡尊降贵，同一个无知后辈争执？往年也打过不少败仗，死了不少人，也不见各位大人举而声讨，将领兵之人逼入绝境。”

    好心帮忙反被凶的明琬，无话可说。

    她叹了声，“还好带了凝雪膏应急，总算哄好了那小祖宗。”

    梦中春日阳光斑驳，疏影横斜，泛着陆离的光晕，她揉着肩坐在高地草坡上，背靠大树，向姜令仪抱怨永安公主的刁蛮脾气。

    “下次我若还多管你的闲事，就是秃尾巴的小狗！”

    旧梦

    好吧。明琬挫败地想：我就是只秃尾巴的小狗。

    一直沉默的闻致倏地抬眼，森冷的目光直直地刺向这名文官，讥诮道：“我没错，何罪之有？”

    他像是穷途末路的困兽，犹自怒吼战斗，不死不休。

    “……公主昨夜多吃了几口炙鹿肉，今晨起来下巴和鼻尖处长了几颗红彤彤的痘，急得哇哇大哭，说是没脸出去见人了。我给她配药降火，外敷的嫌味道难闻，内服的又嫌苦，好说歹说不听，非是将我一顿骂。”

    少年们对强者总有一股莫名的崇拜，闻致最风光的时候，身边始终追随着一大批同龄英才，皆是各家翘楚，满怀热血欲成就一番军功大业，其中就有姚太傅的嫡长孙——姚进。

    明琬迅速低头，假装研究自己的指尖。

    阴云散去，明琬浑身舒坦，长舒一口气。

    不料刚才还在小睡的闻致悠悠睁眼，墨色的眼睛瞥向她，映不出一丝色彩。

    他背对着明琬，依旧是低沉没好气的少年音，却少了几分锋利凛冽，凶道：“愣着作甚？还不跟上！”

    寒风卷起，闻致‘呵’地一声，笑得冷冽放肆：“叫诸位失望了。”

    明琬觉得冷，冷到骨髓里，不知是因为这初冬阴雨的天气，还是因为他们那冰冷的眼神。

    众官一时无言，打量她一眼，见她衣着朴素，愠怒道：“区区宣平侯府的侍婢，怎容你插嘴妄议？”

    闻致紧抿着唇，气她自作主张，只径直推动轮椅前行，片刻，复又停下，似是等待。

    那群文官一见那小太监是仁寿宫的人，俱有些投鼠忌器，互相讷讷张望，最后只冷嗤几声四散而去。

    一名胸前绣云雁的四品文官拢着袖子，望着闻致摇头道：“逞一时意气致使战败，损伤国运，害死忠魂无数，到如今连封请罪书也没有，真是毫无忏悔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