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因为天不纳我(1/1)

    混沌的空间像无数层薄纱一样裹着我,时而漆黑不见五指,时而绚烂如春花开遍,我沉浮在一处没有边境的美梦中,天与地尽皆飘渺,往前,往后,往四面八方,全部是无穷无尽的延伸,没有开始,亦没有终结。

    神魂成了一团没有形的液体,在看不见的容器中轻轻摇晃。我想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世界,可我忘记了自己还没有眼睛,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之外,所有一切都与我隔绝。

    唯独一个声音,它自我意识诞生之初便已存在,温和却又庄重,像煦风拂过古老的群峦。

    “是吗,你很喜欢它?”

    “不行。”

    “好了,别闹它了。等它降生那日,本君会予你亲近它的机会。”

    “……现在本君将这缕神力寄存于你这副躯壳的妖丹中,你日后要好好保护他。”

    “姻缘本由天定,丹哥,若他不喜欢你,你也不可强求。”

    纷乱的飞雪,冻结的溪流。白衣之人将我轻轻放下,一直跟随在他身畔的白鹤衔起我的襁褓,振翅直上云霄……

    ……

    分不清是恍惚一瞬还是沧海桑田,朦胧间,只觉无穷的岁月在我眼前倏忽流过。等到我终于寻回自己的意识睁开眼睛时,天穹还是红得发烫,大地依然劫火纷飞。

    “隐华,你怎么样?你还好吗?”

    我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戮龙台上,湛云江的尸身还在我身旁静静躺着,说话的是师尊,他正与白耀关切地注视着我。之前布下的护命阵不知为何被撤去了,而昏迷前见到的鹤怜和那尚未渡完的天劫却一同消失了踪迹。

    头很痛,方才那段似是而非的梦境仿佛往我脑子里塞进了一团乱絮,我理不清,只晓得自己似乎又记起了些事,一些十分久远的,久远到在我还未有自我意识之前就已经发生了的事。

    “师尊,白耀……”我看向他二人,吃力地吐着字,“发生了……什么……?鹤怜他……还好吗?”

    师尊扶我坐起,小心翼翼地用法力梳理我体内残破不堪的经脉,同时简洁地叙述了一番眼下的状况:“为师和白耀将被锁在囚龙墓中的浚霆救出,他继承了睚眦残留的血脉之力,已将蒲牢彻底击败。只是……只是我们终究是晚了一步,赶到时,鹤怜正用肉身为你挡下最后的劫雷,他……”

    “他什么?!”

    听到鹤怜可能发生不测,我情急之下挣动起来,动作间牵动了身上伤口,才止住的血又流了出来。

    “你别急,他、他还在……!”师尊赶紧摁住我,不让我再乱动。

    一旁的白耀面色黯然,见我看向他,一番迟疑后从袖中取出了一枚蛋来。那蛋约莫拳头大小,通体洁白如玉,隐有薄薄一层光辉覆盖。

    “隐华,他还在,”白耀将这枚蛋捧在掌心,缓缓递至我眼前,“鹤怜,或许该称他作丹哥,我也是今日才晓得原来他就是从前一直随侍在天君身侧的那位鹤君。虽不知前因后果,但他用一缕天君的神力救了你,又替你挡下了最后的劫雷。他附身的凡躯已化作烟灰,仙元受伤虽重,但终归侥幸活了下来。只是如今……如今,变成了这个模样。”

    “丹……哥……”

    ……姻缘本由天定,丹哥,若他不喜欢你,你也不可强求……

    原来梦里那个名字,竟是真的。如此说来,难道这个人在我还未来到这个世间前就已经在默默陪伴我了么?

    我从白耀手中接过那枚亮晶晶的蛋,无法想象前一刻还抱着我的人如今只能睡在里头,我怔怔地看着,脑中已全然空白。

    他好似还在说什么,我却一句也没再听进去,脑中胸中在一片极静之后骤然开始剧烈轰鸣,仿佛整个神魂都在震颤与悲鸣。

    ……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黑红相叠的苍穹就宛如一方墓穴般笼罩在我头顶,空气好似都结成了冰,每一次呼吸都令我有种被冰晶刺穿脏腑的错觉。

    我痛到几近窒息。

    片刻后,我跌跌撞撞站了起来。浓密云层中银雷与黑光交织闪烁,那是浚霆与殷沉岚正在厮杀,我向着那处战场直冲过去,踉跄的步伐越来越快,将师尊同白耀二人的呼喊声远远甩在身后。

    可事到如今,一切于我皆不再重要,我要杀了殷沉岚,我只要杀了殷沉岚!

    天穹如血海倒扣,不祥的火光几乎洒遍了整个南荒。我不知自己这重伤垂危的身体究竟是哪来的力气,在跨入那域战场后竟再不觉得疼痛,周身被一层耀眼的白光所覆,无数藤蔓将如万千雪白丝绦我缠绕其中,让我轻而易举穿过了浚霆布下的重重雷幕,在所有人惊骇且绝望的注视下与殷沉岚撞在了一起。

    他的眼瞳已变为异色,一边如血海汹涌,一边却如朝霞明媚。在看到我的那一刹,他眼中闪过一缕复杂的情愫,不可置信有之,如释重负亦有之。

    我已怀抱死志,不惜用一半元神凝成光剑,在将他穿胸而过的那一刹,他体内冰冷的黑血如墨一般挥溅而出。

    “陆……隐华……你……!”

    殷沉岚两手抓住我的胳膊想将我甩出去,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臂骨折断,但我已感知不到任何痛楚,只是用尽全力死死抱着他,原本缠绕在我身上的雪色藤蔓顺从我的意识,同样将殷沉岚也紧紧缠住,刺目的白光渐渐将我二人笼罩在内,所有从他体内溢出的魔息都在一瞬间被完全净化。

    “可恨!可恨——!!”

    他剧烈地挣扎,但魔息亦在被极速消耗,那些藤蔓如噬魔的怪物般饱餐着他的力量,越是反抗,它们便生长得越快,倒得最后,殷沉岚几乎已被藤蔓完全裹在其中。

    “你不能杀我!”他在越绞越紧的惨烈痛楚中发出可悲的厉叫声,“本君借阵法与玄一无尘境……同气连枝!本君若身死……四荒将被冲泄而出的无穷欲流……毁于一旦……!”

    我对他的威胁恍若未闻,不闪不避地直视响他那双瑰丽又恶毒的眼睛,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再挤不出一滴感情来,只平着声淡漠道:“没关系。即便你毁了玄一无尘境,但还有我。”

    垂眸看了眼从发梢、从指尖,从身体所有地方伸展出的水晶般的枝条,我忽然轻笑了一声:“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何我的肉身能净化魔息,神魂却与你格外契合么?”

    昔年天君在玄一无尘境种下一株无尘树,将天地间的欲望浊流吸纳汇聚,日久年深,不仅仅是那株无尘树独木成林,来自世间无穷生灵或美好或邪恶的浑浊欲念也交织成了一方梦欲识海。而十万载的光阴何其漫漫,终于让这个天底下最肮脏的东西,诞生了它的灵。

    “因为我的身,是无尘树之种,而我的魂,是梦欲识海的灵。”

    我陆隐华永世也无法证得神位,因为天,不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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