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现雏形(1/2)

    19

    我和亲身母亲在日式料理餐厅吃饭,两个月前她电话里说请我吃饭,就当陪我过生日,晚上却临时取消说工作有事无法赴约。前几天她又约我吃饭,本来定是昨天,但我说阿维生日来不了,于是就定在次日晚饭。我也没觉得生气,这都挺正常的,我和母亲很像,不光长相和神情很像,对事务的安排表现出理性的包容也很像。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所以只是一餐饭而已,什么时候吃都没关系,不吃也没关系。

    母亲穿着米色灯芯绒衬衫,下摆扎进深咖色西装裤里,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黑色高跟鞋包裹着有点被晒黑的脚背,身上散发着冷冽的香水味。她点了寿喜锅、奶豆腐、海胆饭和鳗鱼寿司,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她问我寻常的问题,我表现得很乖,能回答的都回答,偶尔一笑当作回应。

    “小提琴还在练吗?”

    “偶尔练,高三就不怎么练了。”

    “你跟阿维的成绩怎么样?他还是比你高吗?”

    “上次月考比我低两分。”我啜了口大麦茶。我也不清楚阿维是故意的还是正常发挥考出比我低两分的成绩,不过我的名次还是进步了两名,排在班级第二。

    母亲微微一笑,保养得当的皮肤不可抗地出现皱纹。

    “你想考什么大学呢?”

    “Q大。”

    “可以再定的高一点的。”

    “Q大的语言系是全国最好的,我想读最好的专业而不是最好的大学。”

    母亲又轻轻笑了起来:“你一点都没变呢。”她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伸过来抚摸我的手背,眼神落在我修剪整齐的指甲上,“不过更像大人了。”

    这句话像颗小石子投入了我的记忆之湖里,泛起了一段回忆。九年前阿维妈妈刚嫁给我爸爸的时期,她常常带我出来吃饭,和我聊天拉近关系。她也经常形容我“你真像个大人啊”。我当作是夸赞,寡言少语地听她讲各种事情。

    那天下午,麦当劳门口冲过一辆红色跑车,巨大的引擎声像地下怪兽震耳欲聋的咆哮,吓得我屁股差点弹起来,以为城市就要被摧毁了。旁边看似情侣的男女谈论着“工作的竞争率”“他的业绩都靠拍马屁提上去的”“现在就业形势啊……”云云。女人厌恶地皱起眉头说:“真没素质。”

    男人嗤之以鼻:“不过是在炫耀罢了。”

    妈妈还在说自己的事情,手撑着脸,陷入沉浸状态,好像我可以换成随便一个人,反正只要有人听着就行。

    阿维的爷爷是医院院长,两个儿子都继承衣钵做了医生,妈妈反而要求宽松了些,没有什么择业的压力,大学读的是自己最感兴趣的声乐兼修美学专业,然后出国留学,一切看上去都挺幸运的。回来按照父亲的意志结婚生子,这期间延续了两年被略过的空白,发生了什么妈妈没说,不过最终和一个开医药器械公司的高学历商人完成了婚礼。经历了难产,身体受损,放弃了工作,从那时开始妈妈就成了家庭主妇。

    妈妈说,原本以为在自己父亲的医院里,占有最好的医生资源帮自己分娩是一种幸运,而肚子里孩子是对与生俱来的所有幸运的一份回馈。但那次惊心动魄的难产让她幡然醒悟,命运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自己没有什么特别,那个孩子不是幸运的回馈,而是幸运的终结。她持续了二十六年生命流动似乎在那一天戛然而止。接下来的日子不是她自己活着,而是一个叫金施慧的普通女人代替她活下去。

    我想,大人都爱这么说话吗?一脸忧郁,一脸沉浸往事。我舔着冰淇淋,面无表情地默默倾听,妈妈看着我笑了起来。

    “真的跟阿维不一样呢,有种大人的样子。”

    母亲在车上打电话,引擎发动后久久没有踩下油门。音响里流淌出巴赫的钢琴曲,似乎这是某种特别的交流。我低头刷到朋友圈里阿维生日的照片,里面有一张我正在看向某处的特写,目之所及处被什么吸引注意似的,但我忘记了。不经意间毫无防备的眼神有一种食草动物的脆弱感和笨拙。

    阿维发消息过来问我吃了什么,什么时候回家,我发过去几张日料照片,他回了个可爱的表情包。

    ——好好吃的样子!

    ——其实味道一般吧。

    ——好想吃那个海胆饭啊~

    ——那个比较腥,学校门口的海鲜扇贝饭比这个好吃,还更便宜。

    ——那我们明天中午出去吃这个好不好?

    “嗯,好的,麻烦了。”母亲挂掉电话,时隔好久终于踩下油门。车缓缓向前驶去。我望向窗外,倏忽间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熟悉的车型停在路边。爸爸和韩悦从书店里走出来,有说有笑的,关系很和睦。他们俩怎么在一块儿?我以为我看错了,但仔细辨认还是他们,顿然一片茫然和诡异。

    这种诡异持续到深夜,我听到庭院传来爸爸倒车入库的声音,伴随着夜风拂过树叶响起流言般的沙沙声。我想,爸爸是教授,去书店没什么奇怪的吧,韩悦是学生,去书店也没什么奇怪的,两个人在书店相遇,就更没什么奇怪的了。虽然两个没什么关联、只见过几面的人莫名一同出现,一定发生了看不见的事情,但那些事情也只是见面问候之类无足轻重罢了。

    班主任让我做下周誓师大会上的学生代表之一发言,虽说这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种荣耀,但是企图让我激情澎湃地演讲,恐怕只能大失所望。我犹豫不语,班主任似乎没打算给我回绝的余地。他认为我学习的特点是冷静锐利,可以给那些容易头脑发热或爱幻想或精神敏感或散漫或迷茫的学生以启发。

    “你足够优秀才会选择你啊,你就把你的学习方法,遇到过的困难,还有一些建议跟大家分享就可以了,稿子准备得充分一点,多多激励,大家都是战友。”班主任说,语调平缓却仍中气十足,手压在一张表格上,食指轻轻比划。我注意到那张表格上写着各个老师的联系方式和邮箱。班主任同时也是年级主任。

    我觉得写稿子好浪费时间,但又不好意思拒绝,拒绝别人的期待太难了,只能苦笑着应下。走出化学办公室,对面阿维正好走进赵英武所在的数学办公室,我关门的手停顿了一下。

    等到阿维出来,我靠着化学办门口的墙壁抬头与他对视,他的脸上闪过惊讶。我没告诉他我站了很久,从他进门以来一直站着。

    “哥,你站这里做什么?”

    “在看题目。”我觉得这个理由傻乎乎的,手里恰好捏着一本化学练习册,因为被班主任叫过去的同时想顺便把问题也解决一下。已经解决了。

    “哪题?我来教你。”阿维自信满满得刺眼,但就是很自然,甚至有点少年特有的可爱。他凑了过来。

    “你怎么就知道你会了,少得瑟。”我起码在化学上和他不相上下,斜了他一眼。犹豫了会儿,我问他,“你去办公室干嘛?”这个问题也有点蠢,那当然不是问问题就是被问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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