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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不到三个月,天气已经到了盛夏炎热的顶端,枯燥,闷热,令人厌烦。

    你顺着河边,能听到纤夫们拉着纤绳喊着号子:拉起纤绳,哟!吙!嘿!喊号子哟,嗨嗨!不怕风大,哟!吙!嘿! 浪也急哦,嗨嗨!拉着纤绳,哟!吙!嘿……

    纤绳后面系着的,是贵族顺流而下的大船。串子缀着如雾一般的窗帘,防止它们因为风而被卷飞。船体很大,你看不到里面的陈设,只能看到窗帘随着摇晃,露出里面金灿灿反光的一角。是小姐夫人的铜镜吗?还是用黄金铺陈的房间呢?

    随着纤夫号子,船停靠在岸边摇晃不止。船上已经蹦下来年轻力壮的船夫放下下船的板子,船下早就等待着接应的小伙子们将板子和另一头拼接起来,形成一个简易的围廊。先是下来了一群家丁扛着担子,将东西放在围廊的另一头,让几个人守住。等行李都运的差不多了,粗使丫头们穿着藏青色的衣衫也从船上下来,一下来,就跟着家丁们挑着东西去早就定好联络过的宅子里。接着是一群穿着烟粉色,绿贴边的姑娘们从船上下来,举着伞的,捧着衣服的,拎着化妆盒的……好一阵排场过后,最后才从里面走出这些贵族。男的抹粉簪花,学着魏晋贤士打扮。女的穿着烫金大红方领纱衫,头上顶着金钗金簪金步摇,旁边还插着七八朵小绒花。

    江南的盛夏,柳耆卿曾写: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贵族们,富商们,便会在盛夏举家乘船,顺流而下,来到这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之地。

    每年纤夫们都靠着夏天赚钱来应付一年的生活。这些富豪不小气,若是开心了,从船上抛铜钱,就为了看围着船的纤夫和农女捡钱,甚至为几枚铜钱厮打起来。还会一边拍手叫好一边让家丁们进去混战,多撕开几个农女的衣裳。

    雍怀瑜乘船来到岸边就看到这群人为了铜钱混战。农女的衣裳被撕开,露出胸脯,未曾哺乳过的胸脯小巧而圆润,随着抢钱流汗,在阳光下,肌肤露出珍珠一样的光泽。每个人都无暇顾及自己的躯体,只抓着地上的钱往篮子,衣带,手心,裤腰里放。大概混乱了半个时辰,铜钱也捡净了,船上面的人也觉得无趣,不再抛铜钱下来。这些农女才在纤夫们贪婪而赤裸的目光中慌乱的裹紧衣襟匆匆离去。

    谁家姑娘的奶子大,谁家的老婆屁股圆……成为这些纤夫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事。

    捡起落在衣领里的一枚铜钱,也不知道该买些什么花掉这一枚。买馄饨太贵,买包子又少,馒头倒是恰好,可是咸菜钱还要另外掏。雍怀瑜只好叹口气,将这一枚铜钱放在钱囊中。

    “梅瓣白。”她走出港口在约定的茶馆里,在一个放着白梅绒花簪的桌边坐下,拾起簪子称赞。

    对坐的人身形削瘦,听到这句话,回了一句:“水鸟嘴。”诚然像个鸬鹚一般。

    两个人对上暗号便互相微笑致意。雍怀瑜用余光环视茶馆,并无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对话。水鸟嘴收起那朵白梅绒花簪,留下一张字条和钱就走了。她迅速将字条捡起来,看了一眼,就将它浸泡在碗中的茶水里,看着墨一丝一丝一缕一缕的冒出,搅浑了茶碗里的茶水。

    喝完茶,走到典当行,典当行正在卖到期没有赎回的东西。她在摊子前挑挑拣拣的翻看。有宝刀,有古剑,放在锦盒里的松烟墨,还有翻新修补过得孔雀裘……琳琅满目,每个玩意下面都放着明面的价码等有缘人买去当做收藏。

    小伙计目光锐利的扫视一番,对她吆喝说:“客官,您要是看不中,等下次再来。我们店每月初一,十五都有好货。”

    她只是自顾自的欣赏着,全然不为所动。

    小伙计忙着招呼其他客人,没有继续睬她。她俯身看着一轴画,画是一簇兰花。枝叶袅婷,花朵飘逸,犹如临风起舞,恣意万千。

    “这幅画,我要了。”她拎起画轴对着小伙计说。

    小伙计一看画,没动。“客官好眼力啊,这可是马守真传世不多的兰花画册之一,昨个刚到期,今个儿就恰好入了您的眼。”

    “这个画给我包起来。”她掏出一张银票,足够还有余。

    原本因为她挑挑拣拣而不耐烦的小伙计看到银票,瞬间乐了,一边答应着一边往店里头跑,临过门槛,差点被绊了一脚。店里面传来一声骂,小兔崽子办事不牢!

    来送画的换成了另外一个年纪十七八的伙计,稳稳的将画递给她,又露出笑容欢迎她常来店里选心仪之物。

    她点点头,拎着画转去街角。

    街角连着几户人家的房子都挤在一起,她将画轴拆开,画轴里放着一把钥匙,她倒出来钥匙打开锁,进了门。

    小庭院正中央有一座假山,种着几株杂草一类的植物。青苔被别有匠心的披在假山上,映衬着水池,有清凉之意。院子里还有几盆正在开的夜来香。

    虽然小庭院没有一个人影,但是干净整洁,可见并不是无人打理的荒地。客房的花瓶摆着几只玫瑰,香的炸人鼻子。

    雍怀瑜在客房将包袱放下,皱着眉头思索一阵子,将包袱里的一封信拿出来翻看。

    怀瑜,

    我已经见到了鸽子,你需来江南一趟,尽快。

    束同光。

    她收到这封信以后,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随口编了个理由让送信的人递回去。难得有一阵子清闲时光,又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现在也没有听到人说匕首又杀了人。偷懒一时算一时。

    然而第二封信到的时候,情况有些不妙。信封非常粗糙,不像原来那样柔软洁白。沿着封口撕开,里面的信纸有些脏,带着灰尘按上的手印。信纸也没有对齐折叠,本身更像是匆匆在什么上撕下来一页,又胡乱塞进信封就送来了。

    怀瑜,

    看信请速来江南猎德,有事面谈。

    束同光。

    这封信到手没过半个月,就传出雍怀瑜在猎德镇,绑架了束同光。

    难道是同样的人出手了?她不太清楚绑架束同光的目的,不过也似乎能想象一点。束同光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是有个好师傅。如果能挟束同光以令禄运来,禄运来的本事又是大家公认过的,要高官厚禄,金山银山都不成问题。那个未知的人只需要传出来自己绑架了束同光,反正大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儿,再加上杀了谈半佛,肯定信以为真,全部精力和焦点都放在自己身上,就算最后束同光出来澄清,主谋也早跑没了。

    她有匕首,有禄运来。要说没有夺江山之心,谁会信?

    猎德镇是到江南的第一个关口,也是一个重镇。这里水系发达,水路十分繁荣。很多外国商人喜欢来这边享受生活,本国商人也不遑多让。王公贵族,名门世家……只要是有点闲钱的,都喜欢买艘船,顺流而下,一路享受沿途风光。船修得十分高大豪华,雕梁画栋,贴金饰银,几乎可以说是江河湖海上移动的屋宅。

    这里还有一个附加的好处,当然是消息也十分灵通。皇上三天前在御书房说了什么话,三天后就已经可以通过猎德传达到全国各地富商官员耳中。

    “真是奇怪。”她坐在屋里自言自语的翻看着信笺。

    第二封的信纸非常粗糙,两三枚铜钱就能买上几刀,小作坊做出来的草纸本子非常多,难以溯源。但是墨你能闻到淡淡的香气,尽管过了这么多日,这种香气也依然萦绕着纸张。是中草药的香。

    就是这种极度的怪异令雍怀瑜没有继续写信告知束同光自己已经到了,而是决定悄悄潜伏在猎德一段时间。

    猎德的生活是撕裂的两级,纤夫们过早非常匆忙,经常手里还端着一碗面条就往码头跑,一边跑一边吃,到了地方往码头上将碗一撂就开始抢活。不管是汤面还是干拌面,纤夫们都能稳稳的端着往前跑,到了地方他们也经常会比较谁吃的最干净,谁的碗没有泼出来汤汁。妇人们跟随着丈夫挑着担子来到码头,在凌晨三点就开始支摊准备一天过早的早点。你能听到菜刀剁在案板上咚咚咚的响声,一声一声从码头传遍小巷。

    滋啦一声,捏好的糍粑就滑进锅里,然后慢慢飘起来,还有油条,撒子……粉状的面在妇人们的手下逐渐揉捏成形状,做成各种各样的早点罗列在锅边等待一会儿纤夫们过来挑选买卖。

    凌晨六点,纤夫们已经吃过了油炸鬼,汤碗里足够多的辣子让他们精神百倍,全都涌在码头上等待着船从远方而来。

    随着一声低沉的呜呜的号角,船来了……

    富人们日晒三竿才出门,经常是带着几个仆从在城里乱晃,卖胭脂的女人也学会了京城那一套,抛媚眼用甜腻的声音招呼客人进来。青楼的女子们梳洗过了,穿着猩红或者浓绿的衫子倚着窗朝外望,若是和楼下路过的相公们看对了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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