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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只有……只有这么一点温暖了。

    *

    林司衍确实是很久没吃过鹤云楼的糕点了,如今再吃,竟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吃完糕点,林司衍看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宫了。

    苏泊云又硬是塞给他几份糕点,说是怕他晚上又馋了,林司衍没拒绝,都收下了。

    走之前林司衍也没忘记给寿来挑选茶叶,照旧是苏泊云给的银子。

    虽然他没出口答应让苏泊云照顾自己,但他收下苏泊云给他的东西,便已经是默认了。

    吃糕点的时候,林司衍能感觉到苏泊云的视线一直停在他的身上,苏泊云如今依旧对他很好,只是这好当中多了份显而易见的小心翼翼。

    林司衍只装作没察觉到,安安静静地吃着糕点,心却有些细微地疼。

    他想,他是有些卑劣的,他大半年不回苏泊云的书信,一见面便抱着苏泊云委屈地哭了一通,利用他往昔对自己的疼爱,如今对自己的愧疚,变本加厉地向苏泊云索取温暖,纵然是有些情不自禁在里头,但也不否认他欲拒还迎了,这卑劣的手段,真颇像后院那些争风吃醋的女人戏码。

    现今回想起来,让他自己都觉得不齿。

    浸染在那大染缸似的宫里大半年,他终究是变了的,对着如今唯一一个至亲至爱之人,他竟也耍起了些手段。

    但他,并不后悔!

    对苏泊云放下心结之后,林司衍轻松了许多,觉得这宫里也不是先前那般令人生厌。

    他没再出宫,毕竟混入采购太监里还是有些风险的,苏泊云亦不愿他再那样做。

    他二人虽不得见面,却常有书信往来。

    *

    林司衍如今被调往藏书阁负责抄录。

    藏书阁的书有上万卷之多,其中更是不乏古籍绝迹,但大多数书籍都或多或少有些损坏,需要重新摘抄副本。

    原本这等事是交由翰林院负责的,但奈何新帝登基,首先便是将朝廷血洗了一番,如今百废待兴,人才匮乏,翰林院哪有多余的人来干这等繁琐之事?

    于是,便只有从宦官当中挑选字迹工整的人代劳。

    天启是鼓励太监识字的,他们之前训练的时候也是有学习过诗书,但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担心宦官掌权,为祸朝纲,因此所教的内容并不深,堪堪让他们识得些字罢了。

    林司衍五岁便启蒙,教他的夫子是当年的大儒,他的书法更是飘若惊鸾,劲瘦有力,连夫子都曾称赞过。

    林司衍的学识、书法于那些人当中说是楚翘也不为过,但枪打出头鸟,这道理林司衍自小便知,羽翼未丰之前,便锋芒毕露,只不过是速死罢了,因此,在内务府那段时日林司衍才湮了自己的锋芒。

    而如今寿来这一事却让他警醒,在这宫里,只有自己的实力才是硬道理,若不然,即便是他再退避三舍、伏低做小,麻烦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更何况,他在这宫里,就不是要苟活的!

    林司衍如今也不是那刚进宫懵懵懂懂的人了,再说,他背后还有苏泊云这一靠山,不需要他再那般小心地收敛自己,他需要的,只是展现自己了!

    因此,当大总管喜来考察他们书法时,林司衍便没有再隐藏。

    毫无疑问地,林司衍被选上了。

    在司礼监中,能写得一手好书法无疑是十分占优势的,皇帝历来政务繁忙,天启国土辽阔,朝臣何其多哉,每日上书的折子更是堆积如高山,单皇帝一人,即便是昼夜批阅,也绝计不可能批完,这时就需要司礼监秉笔太监代行“批红”,勾画出重点,以便皇帝批阅,而秉笔太监的字迹则必须工整清晰,达到令人赏心悦目的地步,而这一优势,林司衍恰好有。

    虽然他如今还只是干抄抄写写的活,但他还是挺满意这份差事的,一来,他书法好,带个三五年,必会让喜来留意到,现如今伺候新皇的,大多是宫里的老人了,都即将退休,需要新人上前伺候;二来,抄书于他来说并不是件枯燥的事,相反,他还十分乐意。

    于世人而言,书中有“颜如玉”,有“黄金屋”,但于林司衍而言,书中有的,仅是他的求生之道。

    人这一生不过五六十光景,何其短哉!

    他如今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宦官,不要说没有人会来教导他,便是他想学,也得偷偷摸摸地学。倘若他皆自我探索,那他即便是不出世的天才,也不能探索出其万分之一二来。

    而藏书阁的书籍种类之多,涉猎之广,六艺、诸子、诗赋、兵法、数术、方技,当中记载着无数先人的智慧结晶、毕生所学,甚至还有许多绝迹的古文,他想与齐策斗,想让那些陷害林家的人付出代价,有哪里会比这处让他尽快实现呢?

    试问,踏脚之石,有哪个聪明人会舍弃呢?

    第13章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很快,五年便一晃而过了。

    这五年林司衍几乎都呆在了藏书阁,藏书阁的书籍十分之多,他所读的书,恐怕连其冰山一角也未能达到。

    其中不乏生涩难懂的字句,但好在他可以写信给苏泊云,让苏泊云给他解疑。

    因此这五年来,对他来说,倒是充实而又满足的。

    林司衍后来想想,他在藏书阁这五年,恐怕是他余生过得最轻松快活的五年了。

    *

    御书房。

    “你叫什么名字?”

    上方的男人声音低沉,漫不经心间又透着几分威严。

    “奴才承恩。”

    林司衍低眉顺眼地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将头压得低低的。

    “抬起头来看看。”

    林司衍依言,缓缓抬起头,只是目光仍是低垂,不敢直视天子。

    依旧是在这御书房,依旧是一坐一跪,此情此景与五年前略有相似,只是气氛截然不同。

    五年前,林司衍不甘也不服,不怕死地与齐策对视,眼里满是火药味;五年后,林司衍低眉顺眼,除去一身刺骨,即便齐策叫他抬起头来,他亦不敢直视齐策。

    “你是当年林家活下来的那个?”齐策眯了眯 他看着眼前这个跪在下方,模样昳丽、低眉顺眼的小宦官,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他终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

    “是。”

    林司衍藏在袖中的拳头猝然捏紧了,脸上却依旧无波无澜。

    “蔡相曾在朕面前夸过你,说你少而聪颖,如今看来,是有些道理,你这明珠,倒是在哪儿也不会蒙尘啊。”齐策放松地靠在紫檀木椅上,语气轻慢。

    蔡相——蔡管,齐策做太子时的太傅,林湛死后,便由他代替了丞相之位。

    “奴才惶恐。”

    林司衍心下一沉,不明白齐策这话说给他听是什么意思,只能一脸惶恐状地低下头。

    御书房又是一派寂静。

    良久,上方才传来声音。

    “往后你就留在这伺候着,下去吧。”

    “谢陛下。”

    林司衍叩首谢恩,缓缓退了出去。

    喜来派了人教林司衍规矩,又敲打他一番。

    毕竟是在御书房、天子跟前伺候着,要是有个什么不小心,惹恼了天子,不但自己一人脑袋难保,整个屋子的人估计都得遭殃。

    林司衍起先只是安排在屋外站着伺候,几月后被叫进屋里磨墨。

    因为齐策的那句话,林司衍一直提心吊胆着,他觉得齐策是在警告着他些什么,后来发现倒真是他想多了,齐策待他与其他伺候的人并无不同,看也不曾看一眼,估计那时齐策也是那么随口一说罢了。

    也是,左右一个伺候的奴才,想来也翻不了什么身,林司衍心中自嘲。

    在御书房中伺候的人一日有三批,林司衍是负责酉时至子时(即下午五点到凌晨一点)的,地位虽高了不少,但也累了不少,每日都必须打着十二分精神,又得整整站四个时辰,一天下来,身心俱疲。

    撇开一切偏见不谈,不得不说,齐策是个好君王,他不好酒色,不耽美色,勤于政务,折子时常批到半夜。

    先帝中年昏庸无道,在位时终日不理朝政,只顾饮酒玩乐,科举形同虚设,可谓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到齐策接手时,已是一副烂摊子了,内有朝臣结党营私,外有敌国虎视眈眈,可谓内忧外患。

    然而齐策也确实是个有能力,有计谋的君王,甫一登基,便以雷霆手段,囚兄长,灭林家、铲异己,将朝堂来了一次大换血,同时提拔起自己的人。

    士族立世数年,盘根错杂,地位固若金汤,且最是会官官相护,在他们眼里,确保家族长盛不衰方是正道,无论其人品行才能如何,只要他是那个姓,便皆有官可做。可齐策仅仅用了短短五年的时间,便以铁血手腕肃清朝野,将一群酒囊饭袋通通赶下朝堂,即便是百年世家,也都缩紧了脑袋做事。

    听说,这些年来,大理寺墙面上的血就从未干过……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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