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朝雨浥轻尘(1/2)

    章二  朝雨浥轻尘

    一夜疾行入城门时,魏怀恩并不觉得有多累,何况她满心都是回京之后要如何应对父皇和那些各怀鬼胎的文文武武,没多少表情的脸上反而比哥哥还多了几分不可忤视的威严。

    在虎卫营的士兵们的簇拥下,那些在京城暗处窥探的影子根本没有想过太子竟然会是嘉柔公主,虽说今日不是朝会,但在魏怀恩进宫之前,太子彻底痊愈归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各府上。

    就算有人悄悄烧毁了太子重伤久治不愈应早虑国本的奏章,有人把来往密信付之一炬,有人一时气怒摔碎砚台,都不会耽误各府流水一般送到太子东宫的贺礼。

    且不说宫外如何,在宫门下马正欲去面见皇帝的魏怀恩,走了几步发现萧齐并没有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她以为是那小内侍差点规矩,却不想才一回头就看见他白着脸咬牙冲她这边小步追上。

    魏怀恩皱了皱眉头:你不擅长骑马?不舒服?

    萧齐当然不舒服,他的马术只不过是稀松,能抗一夜已经是极限,再说他那难以启齿的残疾,若不是他意志坚强,或许连步子都难以迈开。

    但他垂着头上前回道:奴才无事,只是刚下马有些不适应,请殿下不要怪罪。

    别硬撑了,你脸都白了还撒谎做什么?和虎卫营那几个人一起先回东宫去,和人家好好学学怎么骑马。魏怀恩招招手,从虎卫营里点了几个人和萧齐一起,又命令其他人速回将军府给舅舅江玦报平安。

    萧齐脸色苍白站在原地,股间的疼痛和魏怀恩的皱眉狠狠刺伤了他的自尊,让他又一次清楚地被自己阉人的身份抽了一耳光。今日略有阴云,已经走远的魏怀恩昂首阔步,头上那金冠在不亮的天光中也能熠熠生辉。她和他岂止是云泥之别,以前悄悄把她当成自己向上爬的念想的时候,萧齐还能从那些主子们都爱美人的宫人之间的幻想里得到些安慰,以为只要自己不弄坏这层皮,就能得到她的怜惜。

    现在想起,才知道自己有多荒唐。

    他这样的奴才,在后宫之中蝇营狗苟太久,早就忘了立在天地山河之间是怎样的感受,也早就忘了他的全部世界在她眼中都不值一提。再好的奴才,也不过是个奴才。他没有像她一样能在跑马场上恣意纵横的机会,没有和她一样仗着太子哥哥和公主身份和满城才俊交游雅集的机会,更别说她看过多少书,见过多少人,见识过怎样博大的世界。

    他连挺胸抬头的感觉都已经忘记,眼中只有宫中行宫中的不同样式的青砖玉阶。她不会有兴趣知道他这一天见到了一小朵从石缝中挤出来的花有多可爱,因为只要她喜欢,她的庭前自然会盛开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明株仙葩。

    到你身边又如何呢?阉人之身,不配留在她眼中。

    残缺的身体在悄悄流血,但他依然尝试着,靠着总管的身份挺起腰板,一步一步带着那些不知道怎样腹诽他的兵士走向东宫。

    魏怀恩的心腹宫人要么被她遣回了宫中帮假扮她的女官水镜打掩护,要么替她各处奔走传递消息。得到她回宫的消息之后,水镜马上带着宫人等在御道边,演了一场兄妹重逢的戏码之后便顺势打着关心兄长的旗号,去替换掉东宫中不可靠的宫人,换上只属于魏怀恩的人。

    被皇帝近侍乐公公引进上书房后,魏怀恩撩袍下拜:儿臣拜见父皇。

    永和帝早过不惑,隔着书案的目光落在魏怀恩身上如有实质,即使她完全相信自己的伪装,此刻也难以控制心虚。

    好在永和帝并没有过多打量她,关怀了几句身体之后,便打发他回东宫补上功课。魏怀恩少松口气的同时,不由得为哥哥感到一丝悲哀。在遥远的记忆里,她和哥哥都曾被父皇抱在膝上,耐心听他们磕磕绊绊的见闻。或许自己还能在长大后偶尔和父皇亲近几分,哥哥却是隔了一层她看不清的膜,恪守着君臣距离,再难见到父子温情。

    唯一的好处是,她扮演起哥哥来十分容易。

    正当她要踏出门槛时,忽听得父皇放下茶盏说了一句:有空多去陪陪你妹妹,你不在,她很想你,连朕都和她说不上几句话。

    魏怀恩鼻子一酸,应诺后赶紧转身出来。心中为父皇对哥哥的冷淡生出的几分怨怼烟消云散,她为了自己的野心隐瞒了哥哥的死讯,还因为替身而让父皇以为自己疏远了他。两个孩子都不似从前,她虽然不忍心,却不得不继续欺瞒。

    乐公公拱手上前:太子殿下刚刚大好,还是早些回东宫修养吧。皇上这三个月日日都问老奴您恢复如何了,实在是挂心得紧呢。

    有劳乐公公了。魏怀恩学着哥哥的样子颔首致谢,乐公公见他受了奉承话,更笑成了一朵花。他跟在皇帝背后多年,自然知道太子和嘉柔这对龙凤胎是圣上的心头肉。他们这些依附主子荣光过活的奴才最会的便是揣测上意。大皇子端王不得圣心,三皇子年纪尚幼,他当然要巴结眼前这位堂堂正正的储君。

    久等了一早上的阴云终于攒出了一些雨丝,乐公公派了个小内侍为魏怀恩擎着伞一路送回东宫。她不喜欢这样的阴雨天,但哥哥却最爱拉着她在雨中散步。这条宫道她不知走过了多少遍,只不过前路后方,以后她都得靠自己。

    因为这是她选的路。

    宫道边的宫人跪了一地,她忽然想起萧齐。连她的心腹都不赞成她的选择,一有机会就要劝她放弃顶替太子的疯狂想法。可萧齐是唯一一个只要一个眼神就全盘接受了她的惊世骇俗,甚至毫不在意自己要拿走他的生命。

    疯子之间最能互相识别,即使她并不熟悉萧齐,却在这个萧瑟的清晨想起了当年的心境。公主如何,阉人又如何。她和他都是被困在不同的四角天空的囚徒,生来就注定不可以去见识和男子一样的世界。但她从来都不认命,所以也救下了不认命的萧齐。到如今,反而只有他是她想要见到,想要从他身上汲取生命力,把这点无用的叹息愧疚驱逐干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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