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冷战(2/8)

    赵锦辛半天才又接话,声音有些哽咽,刻意地带了些笑,说外国神不管中国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邵群打断,一时间愕然望去。但男人的神情在夜幕里模糊不清,他根本无从分析邵群这一个字背后所隐含的意义。

    他漫天乱飞的思绪被打断,看清来人后本能地弯起眼,站起来紧紧地拥住对方,还一副依赖十足的模样一个劲儿往颈窝里蹭。

    “我发誓过要对你好,因为你怕黑、怕疼,还总爱掉眼泪撒娇,让我有种很强烈的保护欲——尽管真实的你可能不需要。但你玩得再花再浪,总有一日要停下脚步,而这世上哪来那么多靠谱的人?我就想,我一定要把你牢牢保护好,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一起面对。”

    他听说邵群在老爷子书房长跪一夜,终究还是离婚成功了,奇怪的是向来重视血脉传承的邵家,竟允许李程秀带着邵正离开。与此同出的传言是,二姐邵琳回京后频繁带着孩子出入邵宅。

    他一连否定了几个人,抬头真正跟黎朔对视,却奇异地没在那双琥珀色的眸中看到愤怒、悲痛或失望,诸如此类的情绪,一干没有,反而带着一种释然的解脱。

    无论是邵群还是赵锦辛,都已经不是小孩了。邵群早过了三十,赵锦辛的岁数也眼瞅着要奔三了。他们年轻时荒唐放纵,有意无意地错过了彼此的真心,后来遇到自以为对的人,一时求而不得便闹出了惊天动地的大动静,求爱的过程中历尽千辛万苦,到最后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家庭美满,现在难道要因为一丝不该出现的欲念就舍弃一切吗?

    李程秀确实配不上他哥。或者说,他们俩本就不是一个阶级的人,李程秀应该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幸福平静的生活,邵群则该一辈子都是那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模样。而非现在这样,一个被强行折断了羽翼、剥夺了选择的权力,最后再被押上既定的生活轨道,成了老邵家的终身保姆;一个像是被坎坷起伏的生活磨平了棱角,张狂的性格被迫温和了,原本耀眼的人也就要泯然大众了。

    “你是以什么身份,对我说的这些话?”

    “……好。谢谢你,黎大哥。”

    “邵群。”

    “锦辛?”

    他俩静静站在那,不抽烟也不干什么,享受重逢后片刻的宁静。没有吵闹的车马喧哗,没有故作亲切的闲聊,没有其他的任何人。

    说到这,他苦笑一声。

    这是赵锦辛连幻想都不敢细细揣摩的美好结局,以至于他彻底跟黎朔分居后还有些恍惚——这就已经结束了?

    正眺望夜景的邵群听见了身后的声音,屈指掐了烟,丢进临时充当烟灰缸的易拉罐里,略显慌张地在身上一通乱拍,抬头疑惑地看向赵锦辛:“戒了?”

    他像个胆小鬼一样灰溜溜地逃离了赵锦辛的诘问,不敢去看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却数次在夜半时分惊醒,久久注视着与赵锦辛的消息界面,盯到两眼通红,仍连发送一个字的勇气都没有。

    黎朔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三个月前你到欧洲,我给你打完第一通电话,就猜到有些不对。在通过某些手段确认后……那时候的我,确实很愤怒,也很失望。从一开始你跟邵群的联手欺骗,到后来你有意或无意的伤害,我这一辈子没跌过的坑都在你们兄弟俩这踩尽了。但后来经历了种种,至少你跟我求婚时捧出的真心,我没怀疑过那是假的。”

    “这两年我们依旧在联系,没闹过别扭,也没吵过架,但我就是感觉怎么都不对……我,算了,你当我发酒疯吧。”

    “有时候会希望,真有上天保佑。”

    黎朔似乎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错了,不知道究竟哪里做得不对,虽然赵锦辛这次没打算欺骗他,但这样赤裸裸的背叛摆在眼前,他用了三个月都没完全消化心中撕裂般的痛苦。

    “黎叔叔,”他换了只手撑脸,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韩飞叶不适合你。”

    他不会的,我也不会。赵锦辛笃定地想,一次次地想,反复地想。他像是能够从这样的否定中找到力气,从而将那颗雀跃着想奔向邵群的心,死死地按在胸腔深处。

    只是赵锦辛糊弄完这一茬,黎朔那敏感谨慎的疑心就又浮了起来。刚刚赵锦辛的表情,像是下一秒就要落泪,真是在想自己吗?

    三个月的时间很短暂,但也足够长。赵锦辛似乎没给出明确的答案,但他其实已经给了。

    邵群身上宽松地套着件黑色居家服,正对着赵锦辛的方向,两臂随意搭在栏杆上,那份张狂肆意依旧。

    “偶尔抽两根。”

    黎朔顿了顿,又道:“但如果哪天邵群那狗东西欺负你……”

    邵群好过吗?个屁。

    真是他妈的想起来就火大啊。

    于是赵锦辛走前,状似怀念地又逛了两圈房子,实则偷安了几个窃听器,如果真没事,谁也不会知道,而如果出了事,即使因其非法性质上不了法庭,也能作为方向指导,免过一灾。

    到时候,邵群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他已经站在旁边,对方眼里却只有笑得软软的李程秀。即使他知道自己只要流露出一点不满,邵群就还会过来耐心十足地哄他,但他清楚那只会是来自兄长的怜惜宠爱,而非他所图的那份炽热情感。因此他并不想将错就错、自欺欺人。

    “那个什么教授家的,也不适合你。”

    他跟黎朔确实是和平分手,但事后黎朔表示因为两家牵扯得很深,他也无意疏远关系,因此他希望还能跟赵锦辛保持良好的联系,不影响任何经济上的往来。赵锦辛对此欣然同意,抛开情感因素,黎朔也一直是他很欣赏的人。

    他熟练得很,那些撒娇卖痴的甜腻情话几乎是信手拈来,再加上一对泛着水光、委屈可怜的漂亮桃花眸,几乎无人能抵抗。

    邵群先开口了,指的是今晚一系列的事。虽然他俩的相处还是那样,赵锦辛撒两句娇黎朔就扛不住了,一副被吃的死死的样子,但他看得出来,分明是赵锦辛时刻注意着黎朔的情绪,丝毫不越红线,黎朔金口一开,他就跟听到圣旨似的。

    身旁的李程秀被光线惊扰,第二十七小节。”

    那天不欢而散后,两人虽还维持着联系,但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某个话题。他们不再提及外出约会,平常见面也尽量避免单独相处,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按部就班地回归了日常生活。

    他听黎朔说着,眼神落不到实处。回来的这几个月,他从未跟邵群发过一条消息,邵群也仿佛跟他约好了似的,一系列事儿都没跟他透过底,办得断情绝义,不留下任何后悔的机会。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笑话自己,大概只是那句莫名其妙的斥责让邵群生气了而已,等过了风头再去找他,他们俩就还能恢复如初。这次邵群甚至还在遵守先前给出的承诺,没有跟他冷战。

    “总之,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不管刚刚你想说什么,我今天也算是作为你的兄长,提醒你一句,无论你想做什么,都记得要慎重考虑。你们俩想走下去,要比普通的同性恋人更难。”

    而这样看似南辕北辙的两人竟然因为血缘关系结合在一起——他的小侄子邵正,一个并非邵家血脉的孩子,真正确认这个消息还得感谢邵群,先前还以为只是捕风捉影,随后那点侥幸便被他哥亲口粉碎。

    吃完饭已经很晚了,四个人干脆都留宿在邵家大宅。只是虽然人不全,但到底还有个邵诺在,因此两对情侣都没敢太放肆,舟车劳顿还要照顾孩子的李程秀更是早早歇下,邵群连个泄火的机会都没。

    他这阵子常常出神,回想那时在慌乱中,自己本能地收敛起所有情绪,以冰冷的假面作掩饰,不想暴露任何可能被捕捉到的破绽,然而那脱口而出的问句本身,就是无需多言的铁证。

    他语无伦次地道歉,说黎朔是个很好的人,没有任何错。犯错的是他,是他不负责任地招惹了黎朔,是他执念成魔地硬将黎朔挽留,也是他始终摆脱不掉少年时滋生的爱欲,最终还是要以伤害黎朔的方式成全自己。

    只是说实话,他总觉得邵群跟李程秀分得简单痛快很正常,但放到自己和黎朔身上,这事就显得有几分蹊跷了。先前李程秀跟邵群拉拉扯扯,没完全在一起的时候,黎朔就在暗地里咬着牙准备报复,现在又因为他跟邵群栽了这么大个跟头,走之前还能笑着说两家父母那边由他去解释,这要是没点后手,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背后发毛。

    “对。”

    他听说李程秀离婚后回到深圳,虽然最初碰壁几次,但这些阻碍很快被人为清除,找到工作后安心养着孩子,过得还算不错。

    黎朔无奈道:“行了,感情的事情就这样,到我这个年纪不想看开也不行了。锦辛,我得承认我答应你的求婚也有私心,我年轻那会儿也荒唐过一阵子,等回过头急匆匆地寻求一份温暖时,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那时候的我,比邵群还渴望拥有一个家,也就无暇顾及你曾经给我带来的伤害。但直到婚后我还在想,就这样把你过早地拖入婚姻是否太过自私,年轻的你也好,那时的我也好,其实都没经历过婚姻或家庭真正的模样。”

    赵锦辛不知道,他只能这样发散地猜测着,因为邵群并没有给出回答,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开了小阳台——他们看似亲密如常却远隔十万八千里的相处模式自此伊始。

    “你是以什么身份,对我说的这些话?”

    邵群挑高了眉:“多大人了还跟你嫂子抢吃的?姓黎的你就不能给他剥?”

    “黎叔叔怎么来啦?我刚才还在想你呢,办公地点离太远了就是不好……”

    有时他会想起,之前在深圳时曾听过邵群公司的职员吐槽李程秀,说他学历不高、能力不足,明明就是个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却高傲得连同事关系都不理睬,总是踩着点上班,提前收拾下班,不见得工作多认真,倒把小孩的照片挂了一桌子。这样的胡编乱造,他直面碰上了还会似笑非笑地敲打一番,暗地里听见了,就左耳进右耳出,放纵一下自己阴暗的心思。

    “你倒被他管得严。”

    “但显然并不是,邵群为了你宁愿把好好的家拆了都要争一个可能性,那三个月每一通电话里的你,都是我没见过的样子。你快乐又自在,好像不受任何人的束缚。我就想,霸占了这么久的幸福,我确实该放手了。”

    “可你确实做得很好,你是个完美的情人,也是个无可挑剔的伴侣。所以我就安慰自己,这样是最好的结局,你看起来也很幸福,跟我在一起是得偿所愿。”

    “我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赵锦辛是在三楼的小阳台上找到邵群的。小阳台独立在房间外,连着走廊,香烟的味道顺着夜风飘过来,挠得他嗓子眼痒痒,禁不住咳了两声。

    年长的智者身上沉淀着时光凝聚的温柔,赵锦辛眼睛干涩,不敢看他。

    他跟黎朔道别,暂时搬进自己的私人公寓。只是从昨天分手到现在,他一直没跟邵群联系。要知道分手结束是一回事,真正答应邵群是另一回事。

    正式开饭时赵锦辛才拉着黎朔溜溜达达地回来,只需看一眼黎朔红润异常的唇,就能猜到这俩人干嘛去了。邵群冷哼一声,转头专心给李程秀剥虾。

    “才不要黎叔叔累着呢,哥你都剥完了,我拿两个怎么啦?嫂子来不及吃,放凉就不好吃了嘛。”赵锦辛说得振振有词,自有一套歪理,把他哥对付过去后,转头就把东西尽数推到黎朔碗里去了。

    他记得李程秀也不喜欢烟味,何况那会儿他们家里还有个婴儿,邵群早就被迫戒烟了。

    “戒了。”赵锦辛揉了揉眼角呛出的泪,关上小阳台的门。

    不是的。赵锦辛默念,但黎朔极高的道德标准和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自我反思,实在让他想纠正也无从下嘴。

    赵锦辛最后无措地哭了出来,像他曾经在邵群面前恳求黎朔不要离去的那一幕,如今形势逆转,真正痛苦的人并不是他,但情绪上头就掉眼泪的依旧是他。

    李程秀忙着喂邵正,没空吃。邵群就剥完了放一边,自顾自吃饭,结果中途一个不注意,就被凑过来的赵锦辛捞走了一半劳动成果。

    他俩各自沉默了会儿,还是赵锦辛先笑了出来,他问,你怎么还看那个。

    赵锦辛低低地笑:“干嘛,你嫉妒呀。你不也一样得听……”

    邵群没回怼说你不也看了,只是万分眷恋地轻抚过弟弟柔软的发,回答他。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赵锦辛只感到胸口无比滞涩,被不知名的情绪堵得死死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也无法开口,无法像从前一般,随口开着不走心的玩笑,打岔揭过这一茬。

    他抬起头,赵锦辛的眼神像结了霜,冷得可怖。他听见对方一字一句,语气平缓地发问。

    赵锦辛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身边:“我听说你也戒了。”

    邵群有些痛苦地搓了把脸,没人能告诉他这样的情绪是否正常,又代表着什么,他对黎朔的恶劣态度持续了几年,只有他自己知道最根本的原因。

    邵群靠在厨房门口,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目光沉沉。

    黎朔也不例外,他揶揄着笑问这小坏蛋在想些什么坏事,又坦言是自己想锦辛了,惹得赵锦辛一冲动就要在办公室乱来,好险被他阻止了。

    他听说邵群又发疯,跟家里说要跟李程秀离婚,孩子都快三岁了还闹这一出,把邵将军气得掏出家法狠揍了一顿,三个姐姐都拦不住。

    “我不喜欢吃海鲜嘛。”他无辜地耸肩。

    如果不这样做,还能如何呢?

    黎朔抱着他轻轻拍背安抚,过了大半个小时,赵锦辛还在抽噎着道歉,眼睛红得像兔子,看得黎朔原本想跟着哭的心情也变得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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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辛,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但你在他身边,也是真的很快乐。”

    什么身份。是哥哥,是情夫,是主人,还是说,他想跳出以往的所有,只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暗恋者,可以光明正大地嫉妒他与法定伴侣的亲密,可以堂而皇之地使些恶劣的手段以图离间两人,可以站在阳光下,坦然地对他倾诉爱欲。

    “我的确嫉妒,锦辛。”

    “对不起黎叔叔,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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