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嫉妒(1/8)

    赵锦辛其实是个情绪挺敏感的人。

    他看似风流多情的外表实质上只是一层自我保护的伪装,不可否认他乐在其中,但一旦触及他在意的事或人,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照样会哭会怕,会掉着眼泪回头找依靠。

    他并不脆弱,只是他的成长历程如此——在这迄今为止整体顺遂但小灾小难不断的一生中,他的身边或身后,总有那么一两个人甚至一群人,时刻准备着做英雄救美的骑士,好让赵锦辛的笑容、眼神乃至身体,都成为幸运儿的独属品。

    但很可惜,地位尊崇的富裕家世、宠溺护短的父母兄姐以及常人所不能相比的精彩人生经历,都注定了这位小少爷的心理底线是难以打破的,更遑论当“护花使者”。

    只是即便如此,被一张漂亮脸蛋迷惑得疯魔上头,飞蛾扑火般前仆后继的可怜鬼,还是多了去了。这是邵群带着十六岁的赵锦辛逛了一圈学校,眼看着小祸害精收获了一堆联系方式纸条后的真实感想。

    十几岁的赵锦辛尚且拥有少年纤细白瘦的体型,成年后的高挑身长已经初具模样,短发乌黑,唇红齿白,漂亮得像利兹湖畔的黑天鹅。

    他在伦敦雨雾蒙蒙的街头奔跑,笑得活力四射,小太阳般夺目,惹来路人驻足;他在装饰精美的空中餐厅中向下俯瞰,侧身搭上同伴的肩,贴在对方耳边讲着甜蜜的悄悄话;他在苏格兰的偏僻小酒吧里和声而歌,坐在高脚凳上弹唱一曲乡村民谣,神情温柔又专注。

    他天生就要万众瞩目。

    但他身边总站着一个无法被忽略的人,即使他看起来无意也不可能对赵锦辛出手,无数爱慕者仍然本能地排斥着他。

    因为唯独在他面前,赵锦辛是鲜活的、娇纵的,而非套了个优雅完美的壳子,仗着勾魂夺魄的美貌哄骗一个又一个倒霉鬼,抛弃一个又一个月度情人。谁都能抚摸他温热的胸膛,但谁都无法触及那颗跳动的心脏。

    邵群从不否认这一事实,但他一直觉得自己也不过是旁观者。他凭着一身相近的血缘,的确拥有赵锦辛漂亮的躯体与一半的心,但也正是血缘的牵阻,让他的脚步不可避免地停在了花房的玻璃门前。

    上一秒赵锦辛还在笑嘻嘻地张着嘴要他喂蛋糕吃,下一刻他就能搂着身边的人亲得有滋有味,还要打趣地问一句甜不甜。

    而邵群早就习惯,他也只会干脆地收回餐叉,捏着甜腻的糖渍樱桃喂进怀中少年的嘴里,因对方满足腼腆的笑而感到心神舒畅。

    ——自然也就无数次错过了赵锦辛投来的,晦涩难言的目光。

    邵家的根基毕竟在北方,在正正满两岁时,与自家媳妇儿僵持不下的邵总终于让对方同意挪窝,随即雷厉风行地处理完公司的一应事务并交由长姐经营,自己则返回京城坐镇邵氏。

    赵锦辛和黎朔早在一年前就回了京城,他俩在南方的产业走上正轨后便无需亲自盯梢,再说赵锦辛作为恩南集团北京分部的执行总裁,身负在大中华区规划发展集团的重要职责,一天到晚在相隔大半个中国的南边浪得飞起,即便线上处理便足以完成大部分业务,但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邵群刚落地就收到了赵锦辛的消息,说他跟黎朔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他很快作了回复,牵着李程秀跟邵正走贵宾通道出去。

    邵正虽然年纪小,但确实被李程秀教得很好,飞机起降时再难受也没哭闹,只是默默地缩在李程秀怀里,硬熬了一路。

    这让两人都有些心疼,因此拒绝了赵锦辛和黎朔的午餐邀请,先带着邵正去休息,等晚上回邵家大宅再聚。

    赵锦辛虽然姓赵,但其母亲是邵将军唯一的妹妹,因而这些年一直跟邵家关系密切,之前邵群没回来时,逢年过节也会带着黎朔拜访一趟邵家。

    这次并非年节,主要目的是欢迎邵群回京,只是个小聚餐,连邵将军都不在,因此一切从简。且考虑到邵正的身体,跟主厨抢活干的李师傅自然做得清淡了些。

    晚上七点,两个大忙人才姗姗来迟,好在邵正也刚睡醒不久,收拾一番就可以开饭了。

    “正正,还记得我吗?我是你赵叔叔呀,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赵锦辛一进门就直奔邵正,这会儿正蹲在小孩身前笑眯眯地逗人玩。邵群一下楼就看到这幅画面,定睛一瞧,邵正脚边还摆了一堆赵叔叔带来的乐高积木之类的玩具。

    “锦辛。”

    叫人的是黎朔,一脸无奈但又宠溺的神色。他眼看着邵正被逗得小脸通红还死憋不出来,急得快瘪嘴了,连忙出声制止。

    赵锦辛遗憾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揉了把小孩的脑袋,快步回到黎朔身旁,弯着眼凑到人耳边嘀咕着什么。

    这么远的距离,邵群也听不见,他坦然地走下楼梯,跟他弟打了个招呼,目光则淡淡扫过黎朔,也不多理睬,拉着邵正径直往厨房去找李程秀了。

    “哎呀,我哥怎么还这样。”赵锦辛始终无奈于他哥对黎朔敌意满满的态度,尤其以前邵正还没长大时,邵群对待黎朔简直是严防死守,生怕一个不注意李程秀就又跟人跑了,实在丢人得很。

    “没事的锦辛,”他除了不爽也没办法,黎朔咽下了后半句话,温和地笑着道,“你不是说今晚想住在这吗?带我去看看你的房间?”

    “好呀黎叔叔,你想看我小时候的照片吗?”赵锦辛嗓音甜腻,整个人半挂在黎朔身上,指挥着对方上楼找房间。

    邵群靠在厨房门口,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目光沉沉。

    正式开饭时赵锦辛才拉着黎朔溜溜达达地回来,只需看一眼黎朔红润异常的唇,就能猜到这俩人干嘛去了。邵群冷哼一声,转头专心给李程秀剥虾。

    李程秀忙着喂邵正,没空吃。邵群就剥完了放一边,自顾自吃饭,结果中途一个不注意,就被凑过来的赵锦辛捞走了一半劳动成果。

    邵群挑高了眉:“多大人了还跟你嫂子抢吃的?姓黎的你就不能给他剥?”

    “才不要黎叔叔累着呢,哥你都剥完了,我拿两个怎么啦?嫂子来不及吃,放凉就不好吃了嘛。”赵锦辛说得振振有词,自有一套歪理,把他哥对付过去后,转头就把东西尽数推到黎朔碗里去了。

    “我不喜欢吃海鲜嘛。”他无辜地耸肩。

    吃完饭已经很晚了,四个人干脆都留宿在邵家大宅。只是虽然人不全,但到底还有个邵诺在,因此两对情侣都没敢太放肆,舟车劳顿还要照顾孩子的李程秀更是早早歇下,邵群连个泄火的机会都没。

    赵锦辛是在三楼的小阳台上找到邵群的。小阳台独立在房间外,连着走廊,香烟的味道顺着夜风飘过来,挠得他嗓子眼痒痒,禁不住咳了两声。

    正眺望夜景的邵群听见了身后的声音,屈指掐了烟,丢进临时充当烟灰缸的易拉罐里,略显慌张地在身上一通乱拍,抬头疑惑地看向赵锦辛:“戒了?”

    “戒了。”赵锦辛揉了揉眼角呛出的泪,关上小阳台的门。

    邵群身上宽松地套着件黑色居家服,正对着赵锦辛的方向,两臂随意搭在栏杆上,那份张狂肆意依旧。

    赵锦辛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身边:“我听说你也戒了。”

    他记得李程秀也不喜欢烟味,何况那会儿他们家里还有个婴儿,邵群早就被迫戒烟了。

    “偶尔抽两根。”

    他俩静静站在那,不抽烟也不干什么,享受重逢后片刻的宁静。没有吵闹的车马喧哗,没有故作亲切的闲聊,没有其他的任何人。

    “你倒被他管得严。”

    邵群先开口了,指的是今晚一系列的事。虽然他俩的相处还是那样,赵锦辛撒两句娇黎朔就扛不住了,一副被吃的死死的样子,但他看得出来,分明是赵锦辛时刻注意着黎朔的情绪,丝毫不越红线,黎朔金口一开,他就跟听到圣旨似的。

    赵锦辛低低地笑:“干嘛,你嫉妒呀。你不也一样得听……”

    “对。”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邵群打断,一时间愕然望去。但男人的神情在夜幕里模糊不清,他根本无从分析邵群这一个字背后所隐含的意义。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赵锦辛只感到胸口无比滞涩,被不知名的情绪堵得死死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也无法开口,无法像从前一般,随口开着不走心的玩笑,打岔揭过这一茬。

    “我的确嫉妒,锦辛。”

    “这两年我们依旧在联系,没闹过别扭,也没吵过架,但我就是感觉怎么都不对……我,算了,你当我发酒疯吧。”

    邵群有些痛苦地搓了把脸,没人能告诉他这样的情绪是否正常,又代表着什么,他对黎朔的恶劣态度持续了几年,只有他自己知道最根本的原因。

    “邵群。”

    他抬起头,赵锦辛的眼神像结了霜,冷得可怖。他听见对方一字一句,语气平缓地发问。

    “你是以什么身份,对我说的这些话?”

    那天不欢而散后,两人虽还维持着联系,但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某个话题。他们不再提及外出约会,平常见面也尽量避免单独相处,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按部就班地回归了日常生活。

    如果不这样做,还能如何呢?

    无论是邵群还是赵锦辛,都已经不是小孩了。邵群早过了三十,赵锦辛的岁数也眼瞅着要奔三了。他们年轻时荒唐放纵,有意无意地错过了彼此的真心,后来遇到自以为对的人,一时求而不得便闹出了惊天动地的大动静,求爱的过程中历尽千辛万苦,到最后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家庭美满,现在难道要因为一丝不该出现的欲念就舍弃一切吗?

    他不会的,我也不会。赵锦辛笃定地想,一次次地想,反复地想。他像是能够从这样的否定中找到力气,从而将那颗雀跃着想奔向邵群的心,死死地按在胸腔深处。

    他这阵子常常出神,回想那时在慌乱中,自己本能地收敛起所有情绪,以冰冷的假面作掩饰,不想暴露任何可能被捕捉到的破绽,然而那脱口而出的问句本身,就是无需多言的铁证。

    “你是以什么身份,对我说的这些话?”

    什么身份。是哥哥,是情夫,是主人,还是说,他想跳出以往的所有,只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暗恋者,可以光明正大地嫉妒他与法定伴侣的亲密,可以堂而皇之地使些恶劣的手段以图离间两人,可以站在阳光下,坦然地对他倾诉爱欲。

    赵锦辛不知道,他只能这样发散地猜测着,因为邵群并没有给出回答,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开了小阳台——他们看似亲密如常却远隔十万八千里的相处模式自此伊始。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笑话自己,大概只是那句莫名其妙的斥责让邵群生气了而已,等过了风头再去找他,他们俩就还能恢复如初。这次邵群甚至还在遵守先前给出的承诺,没有跟他冷战。

    到时候,邵群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他已经站在旁边,对方眼里却只有笑得软软的李程秀。即使他知道自己只要流露出一点不满,邵群就还会过来耐心十足地哄他,但他清楚那只会是来自兄长的怜惜宠爱,而非他所图的那份炽热情感。因此他并不想将错就错、自欺欺人。

    有时他会想起,之前在深圳时曾听过邵群公司的职员吐槽李程秀,说他学历不高、能力不足,明明就是个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却高傲得连同事关系都不理睬,总是踩着点上班,提前收拾下班,不见得工作多认真,倒把小孩的照片挂了一桌子。这样的胡编乱造,他直面碰上了还会似笑非笑地敲打一番,暗地里听见了,就左耳进右耳出,放纵一下自己阴暗的心思。

    李程秀确实配不上他哥。或者说,他们俩本就不是一个阶级的人,李程秀应该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幸福平静的生活,邵群则该一辈子都是那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模样。而非现在这样,一个被强行折断了羽翼、剥夺了选择的权力,最后再被押上既定的生活轨道,成了老邵家的终身保姆;一个像是被坎坷起伏的生活磨平了棱角,张狂的性格被迫温和了,原本耀眼的人也就要泯然大众了。

    而这样看似南辕北辙的两人竟然因为血缘关系结合在一起——他的小侄子邵正,一个并非邵家血脉的孩子,真正确认这个消息还得感谢邵群,先前还以为只是捕风捉影,随后那点侥幸便被他哥亲口粉碎。

    真是他妈的想起来就火大啊。

    “锦辛?”

    他漫天乱飞的思绪被打断,看清来人后本能地弯起眼,站起来紧紧地拥住对方,还一副依赖十足的模样一个劲儿往颈窝里蹭。

    “黎叔叔怎么来啦?我刚才还在想你呢,办公地点离太远了就是不好……”

    他熟练得很,那些撒娇卖痴的甜腻情话几乎是信手拈来,再加上一对泛着水光、委屈可怜的漂亮桃花眸,几乎无人能抵抗。

    黎朔也不例外,他揶揄着笑问这小坏蛋在想些什么坏事,又坦言是自己想锦辛了,惹得赵锦辛一冲动就要在办公室乱来,好险被他阻止了。

    只是赵锦辛糊弄完这一茬,黎朔那敏感谨慎的疑心就又浮了起来。刚刚赵锦辛的表情,像是下一秒就要落泪,真是在想自己吗?

    邵群好过吗?个屁。

    他像个胆小鬼一样灰溜溜地逃离了赵锦辛的诘问,不敢去看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却数次在夜半时分惊醒,久久注视着与赵锦辛的消息界面,盯到两眼通红,仍连发送一个字的勇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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