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迪熊(2/8)

    我跪在地上,后脑勺的头发被人揪起来,仰着脖子,被拳头砸烂的嘴角流出刺目的鲜血,蛰得我嘴角生疼。

    “好了哥,小安在这里,小安一直在这里………”

    我打开床头灯给哥的身体上药,他的身体一直发抖,我以为是冷,所以把暖气的温度又调高了一些。

    “好了,好了哥,不哭了,不哭了啊……”文洙健不停地安抚着他,“不要道歉,哥,不哭了,以后都不要再哭了,答应我……”

    “可是和解需要时间,适应也需要过程,哥能给我时间吗?我能向哥证明我可以做得很好,我不会与那些人同流合污,我只是想要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可是单凭之前那样的我单打独斗是不行的,后来我在一次一次的失去中才明白了,我的力量很弱小,我根本无法和那些人抗衡。哥……求你信我一次,就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从我能记住事情的时候起,我就只记得哥,我记不得母亲的样子,我也记不得她的奶水是什么味道,我只记得哥是会买奶粉给我吃的,哥会给我过生日,哥会攒钱买小熊蛋糕给我吃,哥会打工给我攒学费,哥会告诉我不能在垃圾堆里翻脏东西吃,哥会在那个人打我的时候站出来用身体挡住我,哥会大声与他争论,然后抱着我跑出去,这些我都记得,我记得哥为我做过的每一件事,我记得哥有多么爱我,哥为我付出了那么多,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哥一次一次地被抢走,我无能为力。哥知道那种感觉有多无助吗?自始至终都是哥在保护我,哥在为我牺牲着一切,而我却在犯错,我一次次地让哥失望,上学的时候我没能拿出漂亮的成绩单,工作的时候也不安分地到处惹事,那时候的我像个废物一样只能埋怨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却只能怨天尤人,我再也不要那样了,我们再也不要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了,我们终于有机会去反抗了,这一次,让我来保护哥好不好?”

    窗外,最后一片残存的雪花被风吹化。黑暗中,我感受到哥滚烫的身体发着抖,他咬着牙,血丝爬满了他发着光的蓝色眼睛,他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才对我说出了那句话。

    文洙健的手顿了一下,接着走过去半跪在文洙贤的身前,抬头对他笑着又说:“哥,你完全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如果哥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就都告诉我就好了。”

    有个瘦子拎着我的脑袋:“我骂你哥是关注你的意思,是照顾你,知道吗?学校里不是谁都有这种被我照顾的待遇的,狗崽子。我那天都看见了,你哥上了有钱人的车,在车上就给人轮流干了,他的手指贴在车窗户上,屁股扭得像条蛇。”

    文洙贤:“盆景?”

    我的一只眼睛有点肿,被他们打到充血了,视野没有那么清晰。

    那人指着我的眉心说:“你现在被我们欺负,将来也要被我们欺负,你一辈子都要被我们欺负,一直到死,明白吗?”

    文洙健:“哥,一楼有点冷,我先抱你去二楼卧室里,等下打开暖气就暖和起来了。”

    我一惊,突然清醒了过来,原来哥听到了我的话。他在哭,我的哥哥把头埋在我的身体里哭泣。

    文洙健盯着眼下的地毯道歉:“哥消失的那段时间我心急如焚,我也想了很多,如果哥回不来的话该怎么办,如果因为我自己一次的自私而让哥陷入危险了该怎么办?如果哥因为我而发生什么不测我该怎么办?我无法想象失去哥的世界是怎样的,这么多年来我都是跟哥一起坚持的,哥在我心里已经是远超过家人的存在了,如果找不到哥……”

    “呜呜呜呜呜……”

    “不要后退,要反抗,永远……”

    “不哭了,不哭了哥……不哭了,你哭小安的心里也难受……”

    阴霾有一丝散去的迹象,但是一场细雨过后,天空也并未完全放晴。水渍模糊了干净的窗户,似乎要在寒冷的冬日慢慢结冰。

    文洙贤沉默着把双手交给他,可是听着他说这些话,文洙贤发现自己的鼻子竟然渐渐酸了起来,望着弟弟毛绒绒的头顶,就像小时候那样。时间滴答滴答地流逝着,他再也他无法克制住自己内心某种汹涌澎湃的情绪,泪水像是从心脏里涌出来,一直涌上脖子,一直涌到眼眶。

    我没有听到回应,很久很久,也许过去了几分钟,但也许只是过去了几秒钟,黑暗中,我感觉到哥的手指慢慢缠绕上我的脊柱,抚摸过我的后背,他柔软的让我的身体突然战栗。

    “洙健,哥能求你件事吗?”

    文洙贤坐在床头,微笑着点点头,像是认可了他的话:“嗯。”

    明明是哥哥没有保护好弟弟,但是弟弟却把所有责任都揽了去,分明是自己没有做好他的哥哥,可是他为什么能这样说……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欺负你吗?”

    “哈哈哈哈……狗崽子,他看起来好像还并不清楚呢!”

    卧室角落里,那只泰迪熊已经穿上了他崭新的衣服。

    “因为我们长大后会成为你的雇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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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洙健听到哥这样问,总算是放下心来,自豪地说:“是啊,哥,我把之前家里的东西带过来了一些,你常用的东西一件都没有落下。”

    哥的身体还有些不方便,因此他洗澡的时候我一直在浴室门口等着他,让他有什么事情就立刻叫我。我的哥哥很要强,他知道我在外面,但是一次也没有喊我。

    卧室的温度渐渐升高。文洙健把他的双手握在手心,很认真地看着文洙贤那双已经有些猜不透的眼睛,开口道:“哥……我知道,其实哥是装出来的,其实哥的心里完全没有在笑,哥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开心,哥,我想为上次做过的错事向哥道歉。”

    夕阳终于在快要落山的时候露出了头角,阴霾散去后,金色的阳光如雨后教堂中朗朗的祝福声洒落下来,像金色的田野,金色的麦穗,金色的大海,金色的梦乡。

    “哥,你别哭,不是都答应我不会再哭了吗,”我心痛地滴血,紧紧地抱着他,“你说,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文洙健:“那种缩小版的园艺景观,全部都放进一个陶瓷盆里,很精致的那种,我觉得可以试试兰花,哥会喜欢吗?”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文洙贤终于忍不住大声哭泣起来。

    “还冷吗?你怎么一直在发抖……”

    我坐在床边抱着哥的衣服时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只是沉默地思考着。说实话,我很怕我和哥之间会因为我加入黑帮这件事而产生间隙,我不希望那样,可是我已经上了这条贼船很久了,我只能走下去,我已经无法回头了,因此我很紧张,我怕哥会嫌弃我,可是我不敢再跟哥大吼了,他平静地神情令我害怕。

    “呜呜呜呜呜…………”

    在哥看不见的地方,文洙健的眼睛渐渐红了:“一想到那些混蛋也会用我和哥是彼此唯一的亲人这件事来要挟哥,欺负哥,侮辱哥,我就无比愤怒,我恨不得杀了他们,可是……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连他们把哥囚禁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我的力量太小了,我什么也做不到,我只是一个人罢了,而且我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四五个人围着躺在地上的我,他们的鞋底重重落在我的胸口,踩着我心口的位置,有人忽然一把提着我的头发,命令我听着他们的话。

    说实话,我之前从没想过自己能和哥住进这样的房子里,我们住过拆迁房,住过工厂附近低价的廉租房,也住过巷子深处每天只能看到一小时阳光的屋子,很多很多,我细细回想着和哥一起住过的家,从没有哪个像现在一样敞亮,宽大的玄关和客厅,不再布满油烟污渍的厨房,楼梯上是二楼明亮的卧室、书房,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

    文洙贤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了一些:“小安,是提前布置过这里了吗?”

    我的手指忽然停住,想起了2004年的一个冬天,天气同样非常冷,三井洞的小巷里,路灯一闪一闪地,像是苟延残喘的人想要活下去的微弱呼吸。

    “臭傻逼,你哥不就是个卖的娼妓吗?不然你学费哪来的?你以为谁都能上我们这种私立学校吗?”

    我一顿。

    文洙健小心翼翼地把哥哥放在床边,先是打开二楼的暖气,半跪在地上给他脱去鞋子,脱掉外套后挂好,边整理边微笑着缓解气氛:“哥觉得新房子怎么样?如果还有什么缺的东西就告诉我。哦对了,明天我让人再送点鲜花过来,房子里感觉没有绿色植物,我买点盆景叫人搬回来吧。”

    “永远不要向恶人低头!”

    “睡着了吗,哥?”我抱紧哥的身体,他轻微地发着抖。

    “对不起,对不起哥,对不起……”文洙健紧紧地抱着他,抚摸着他的后脑勺,“我只顾着自己说出这些话畅快了,没想到哥会这么伤心,对不起,哥,对不起……”

    “呜呜呜呜呜……”努力憋住哭泣的文洙贤突然打了声嗝,“小安,小安……是哥对不起你啊……”

    听到哭声的文洙健猛然抬起头,看到哥哥失声痛哭的脸颊,心疼地一把将他拥入怀中。

    我买下了江南区清世一号的一栋别墅,今天哥出院,我带着哥搬了过来,我们不再住广津的公寓了。

    2012年2月1日江南小雨

    “哥,对不起,”文洙健郑重道,“我不该那样做的,我……我那样做分明跟那群混蛋的行径没有区别,可是我竟然那样对哥……”他低下头,“我那时候实在太害怕了,分明是我自己做了错事,我瞒着哥去了竞技场,我瞒着哥参加黑帮,哥明明警告过我很多遍不要走上这条路,但是我依然那么做了,所以那时候我真的特别害怕,我怕哥对我失望,所以就要离我而去,是我太懦弱了,哥……”

    那个瘦子继续以学长的身份教育我:“这个世界的内在和原始社会根本没有什么区别,血腥而残忍的压迫充斥着这片肮脏的土地,你以为反抗有用吗?我们为什么坐享其成?那是因为有你们在为我们服务呀,你们这些臭虫们劳动就行了,我父亲生来就是资本家,因为他是我爷爷的儿子,我也一样,我都是从我爸那里得来的,这是我应得的,你爸生来就是臭虫,而你也是他的儿子,这是没区别的,懂吗?你的祖祖辈辈,你的子子孙孙都是臭虫,明白吗,狗崽子?”

    文洙贤哭到岔气,他好像也想说些什么,只是根本没有机会说出口,那些话就只能憋在胸口,变成了一声声嚎啕大哭。

    抱着哥踏进别墅的那一刻,我体会到了哥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人不可能一直穷的,日子是一点一点慢慢变好的。

    夜里再也没有市井嘈杂的声音,这里的夜晚非常安静,我既不用工作也没有多余的债务,这是我从没有在汉城感受过的夜晚。

    文洙贤:“是很贵的那种兰花吧?”

    空气突然凝滞片刻,文洙贤感觉到自己的手掌温度渐消,逐渐冰凉。

    对。他们在我面前骂我哥是男妓,我受不了这个,他们可以骂我贫穷,可以骂我蠢,但是他们不能骂哥,我不能接受哥被说得那么不堪,所以我打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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