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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寻牵着他的手往前走，微微偏头看向车里坐着的那个男人，他的手上用了劲，捏着阮识薄薄的皮肉贴着骨头，纤细的仿佛可以折断。手腕上充血印出了指痕，阮识像是感觉不到痛，平静乖巧的像只布偶娃娃。
“没有！那都是假的！栽赃陷害的！”
日落黄昏的橙色光晕落在阮识身上，烟头燃起的星光在他的动作里变得忽暗忽明，胸膛起伏的呼吸里加快了湮灭速度，微风裹杂着的烟雾萦绕在他侧脸，夏寻在身后抱住了他。
阮识刚进医院门口，就见刚才还在打瞌睡的前台小妹妹白珊立刻打起了精神，双手托着腮笑嘻嘻的看着阮识，“阮医生，我的奶茶来了吗？”
夏寻的眼皮很重，很久才从梦里醒过来，他的睫毛沾满了泪珠，睁开的时候还抖落了几滴。阮识用纸巾轻轻擦拭，盯着他通红的眼眶缓缓开口，“做噩梦了吗？”
蛋黄和蛋白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喵都不喵一声地躺在落地窗边晒太阳，夏寻蹲在阮识的面前，指腹按摩着刚才太过用力的地方，垂着眸不说话。
夏寻没有回公寓，也不再和他联系。
他想跑，人却像被空气中出现的无数只手紧紧缠绕，从他的背后挪到脖子，掐住他的咽喉、捂住他的口鼻、阻断他的呼吸。
霍桐停下了准备扣上安全带的动作，转过头顺着阮识的视线看去。
“学长，我说了不用等我。”
阮菁最后在牢里大叫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和夏寻在一起，而是一直和阮识叫嚣着笃定，就是夏寻陷害的她。
这次的会面是阮菁要求的，不论是从她自认为要救阮识的这个角度，还是为了避免自己再次受苦的这个行为，她都觉得见夏寻这一面是很有必要的。
会见室里很昏暗，狱警挺直身姿在角落里站着，让人无法忽视。
“等等。”霍桐喊住了他，坐在椅子上翻阅着资料，一页一页地沙沙响，“今天我陪阮识去监狱，我听到他妈妈一直喊你的名字，不过不像什么好事。”
“离开阮识，我可以把这条命赔给你妈妈。”阮菁放在桌下的双手戴着手铐，剧烈动作的时候磕碰在桌上有着哗啦的响声，她的身子离开了一小半趴在桌上，带着威胁的意味，“如果你不离开，我就自杀，让阮识这辈子都不敢和你在一起。”
阮识今天值晚班，上班时间还要到下午一点，霍桐早早地就在楼下等他，说要带他一起吃午饭。
公寓他没继续再住下去，在夏寻消失的第二年他就搬走了，即使姚洲中途见过他一面，说是夏寻把这公寓留给了他。
阮菁换了套新囚服，头发也梳理好整整齐齐地扎在脑后，干净了之后恢复了原本的容貌，如果忽略她此刻绞紧在桌下的双手。
和霍桐聊得这几分钟让夏寻很不愉快，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阮识似乎对他倾诉了太多，也让他知道了太多。
霍桐有手段可以让阮识见到阮菁，背后的身份肯定没那么简单。
“我是夏寻。”
他扶住阮识快要倒塌的身子，不费什么力气就把他带到自己的车里，阮识坐在副驾驶，在霍桐倾身为他系上安全带的时候阻止进一步的接触，他从车窗外看到那个正站在大树底下的人，虚弱的从胸腔里发出声音，“学长，我弟弟来接我了。”
但是阮识接住了他。
最重要的是，所有人的口供都一口咬定那根武器是阮菁留下的，就藏在她的枕头底下。
“够了。”阮识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在对上霍桐的目光时轻声开口，“谢谢学长。”
下坠到谷底的最后一刻，夏寻睁开了眼，他以为自己会粉身碎骨，死后就留着残缺的尸块在这儿，慢慢腐烂，溶入泥土，与阳光抗衡，与邪恶共生。
夏寻从监狱里出来之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一路走着回到了夏宅。
“她说，是你陷害的她。”
阮菁哆嗦着嘴唇，突然觉得和夏寻见面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夏寻靠在椅背上扫了一下周围，最后视线落在像个乞丐花婆子的阮菁身上，他像在夏宅时候每一次，乖巧毫无心机，甜甜地叫着她。
两个人之间形成久久的沉默，以往从来没有过这种时刻。
霍桐单手打着方向盘，微微侧头看了阮识一眼，情绪有些低落地外泄，“你总是跟我这么见外，让你叫我名字也不愿意。”
阮菁的案子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犯人翻供，得以让阮菁逃过一劫，依旧是之前的十年，慢慢在牢里消耗。
他给钟沐岩打了个电话，舅舅果然不出意外地嘲笑他，“我说会出麻烦你还不信，你知道霍桐背后是谁吗？”
阮识站在原地僵着身子，看似在听阮菁说话，实际上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他的脸色过于苍白，霍桐在门口等他的时候听见里面歇斯底里传出的尖叫声。
她被进来的狱警控制住，神情可怜的看着夏寻，宛若一个在看笑话的人。
阮菁思维混乱，好半天才将事情的经过说清楚。
梦里回到他第一次见到阮识的那个春天，他的腿绑着石膏，只能一瘸一拐跳在阮识面前，阮识一如既往的温柔看他，掌心里握着一颗打卷飘着奶香的软糖，磨砂的纸质包着，被阮识修长的手指慢慢撕开，然后喂到他的嘴里。
“阿姨。”
他们现在的姿势在外人看来是暧昧的，夏寻站在那里不动，似乎只是在观戏。他隐忍的拳头和情绪统统埋在被树荫遮挡住的影子里，而不同以往的神态压迫着阮识正朝他走过来的身影，周生滋蔓冷漠和寒意，眸里愈发阴沉。
“那为什么哭了？”
直到剖开里面血淋淋的真相给他看，那些身边人伪装制造的真相，那是细小的、微弱的，藏在腥臭不堪角落里最深处一小点。它们会在手里膨胀涨大，在每一圈每一点揭露着最丑的那一面，最后在空中爆炸，化为用作施肥的烂泥。
不知道霍桐用了什么办法，大约过了一刻钟，阮识就收到通知可以去见他妈了。但在这之前，警察跟他说的是罪犯家属不可以会见嫌疑人，只有代理律师可以。
夏寻惊恐地站在原地，眼眶夺出汹涌的泪，他看见妈妈死前的那张脸，血肉模糊的身体躺在脚下，七窍流血阴森的看着他，质问他为什么不帮自己报仇。她被夏永昆和阮菁拖走，被轻蔑下贱的眼神无视，没有人来救他。
“你一定是很信任他才会让他帮你，不像我，从头到尾都在骗你。”夏寻在他耳边轻轻笑了一声，酸涩地紧闭上眼，从眼角偷偷溜出的一滴却还是藏进了阮识的侧颈，滚烫蒸发，“哥哥，我用我最后的信誉说句话。”
齿间轻轻一咬，爆浆的草莓果酱混着牛奶醇香溢在口腔，他想上前抱住阮识，却只见周围的一切突地变了，阮识的身影变得透明几乎不见，嫩绿鲜草生长的院子猛然变成破败的一片，残缺的石头缝里爆出尘灰，在角落的石砖里流出鲜红的血迹，沿着夏寻的脚一直追赶。
“阮识，你要信妈妈。妈妈没有做，妈妈没有……”
他想。
夏寻看着他，没有回答。而是拖着浑身乏力的身体坐了起来，从卧室的小阳台向外看去，春末夏初的五月，延伸到阳台一串一串白色的花，生长在那颗老槐树上。
因为从他们在夏宅分开的那天起，这个号码就再也打不通了。
见。自然是要见的。
“没有。”夏寻的声音透着哽咽，他抓住阮识的手腕轻轻放在床上，侧着身解释，“是一个很好的梦。”
他的眼前一黑，身体坠入无尽的深渊，不断在下沉坠落，凛风刮烂他的衣服，碎石划破他的皮肤。失重的感觉一直在延续，血腥味蔓延在鼻腔，他快要死了。
阮识想，夏寻应该是收不到的。
霍桐拿着手机的手一愣，在电话这头轻笑，“那个在我们学校丢石头的小朋友是吗？你哥哥好些了吗？”
他躺在原来阮识住的房间，不在意细碎的灰尘漂浮在鼻间，而是摄取着已经消失了的味道埋在枕头里，昏昏沉沉地做了好长一个梦。
阮识大学毕业之后如愿地进了一家宠物医院工作。
“阮识就是可怜你，因为你和你妈一样，都是个得不到爱的可怜虫！”
“就你小子事多，我在监狱安插的眼线可跟我说了，阮菁要见你。”
夏寻单手托着下巴，嘴边笑着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歪着头天真地说，“怎么算，都好像是阿姨亏了。是不是？”
十分钟很快就要过去，阮识大致了解了前因后果，在狱警打开那扇门前，阮菁突然喊住了他。
昏暗灯光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折射成了一条银河光线，阮菁带着血点的脸藏在晦暗不明的情绪中，她几乎是有点疯魔地发出笑声，指着阮识裸露在外的脖子，指甲发出骇人的光，“你和夏寻在一起，是不是？”
四年的时间过得很快，家里依旧只有他，蛋黄和蛋白。
“他家混政界，他爸是市委书记。”
阮菁坐在对面，发丝凌乱的落在肩上，衣袖和肩膀残留干涸的血迹，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在神志恍惚的阶段看到阮识时，身子摇摇欲坠的哀嚎着。
钟沐岩的势力是通天的，夏寻见阮菁的时候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狱警在外等着，房间里的灯光也要更加明亮。
夏寻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好笑的看着阮菁，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声音不疾不徐，“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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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识黯淡的眼神在听到霍桐这句话时似乎找回点生气，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婉拒道，“学长，不麻烦你了。”
夏寻在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收紧，搅拌在心中的情绪即刻就要喷涌而发，他看着阮识熟睡的脸，从地毯上站了起来走去书房。
对的错的阮识从来都分得很清，他自以为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好阮菁和夏寻的关系，只要避而不谈就可以。但是走出看望阮菁的那扇门开始，他的脑子里是一团乱麻，每根线都不能自主的分开，而是缠绕在一起紧紧打结，到处拉扯着，撕裂着。
说来也怪，他上高中的时候成绩并不算特别好，到了大学针对所学的宠物专业倒是科科优秀。
“你自由了。”
阮菁心跳得厉害，茫然不知所措的脑子里像一张白纸，屋里充满惶惶不安的气味，她的牙齿咬紧，眼神发怔得吓人，过了一会便疯魔般的叫嚷着一些夏寻听不懂的话，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
夏寻也不急，好整以暇地就坐在那儿，等着阮菁先开口。
他脱了劲躺进沙发里，夏寻拿过旁边的薄毯给他盖上，抚摸着那双眉眼，指尖沾上一粒粒小水珠，他背靠在沙发的边缘，阮识滑落在地毯上的手机嘟嘟的震动着，夏寻拿起来，上面显示着联系人“霍桐”。
阮识在这所宠物医院实习直到转正，他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套房子，面积还是和他以前在城南的房子差不多大。
原本以为会剑拔弩张的气氛反而显得有些平静，阮菁抿着唇，眼神里毫不避讳对夏寻的厌恶，却又隐隐带了些卑微，她开口道，“你离开阮识。”
“别和我客气了。”霍桐拍拍他的肩，从兜里拿出手机走到门外，在拨通电话时对坐在椅子上的阮识打了个口型，“等我一下。”
“说得太严重了。”阮识偏过身去系好安全带，随后开口，“这是我的职责。”
“这个提议不错。”夏寻终于抬头施舍给了阮菁一个正视的眼神，无形中带着压迫的力量，他笑着，说出的话却让阮菁止不住的抖着身子跌坐回椅子上，声音掺杂了某种追逐猎物的兴奋感。
他回答了一个和阮识刚才问题完全不相干的答案，“下个月我十八岁了。”
许久没经过处理的院口长满了杂草，黑色的栅栏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积灰，夏寻推开门的时候被屋里的霉味充斥到了神经，所有的家具和物件都用白布蒙上，地板倒是还算干净，因着隔段时间就有人来收拾。
事情本来很简单，只是同一个狱房的犯人起了争执，阮菁早年没受过苦，三两下就被人扯着头发拖行在地上，在反抗的时候不知道谁往她手里塞了那根削尖的筷子，她在大脑不做主没有看清的时候就往人身上扎了过去，当场大出血。
“霍桐帮你在会见室的桌下藏了一个监听器，对吗？”
耳旁吐出的湿热气息久久没有散去，指尖的烟也不知何时掉落在了阳台的地砖上，在夏寻离开的短短几分钟里，阮识所有退潮的情绪犹如波涛骇浪般的涌了上来，他保持不了沉默。在接近傍晚时下起的小雨里，阮识蹲坐在地上，任由雨水轻绵的落在脸上，和模糊视线的泪水一起啪嗒落下。
会见室四四方方的一间，头顶悬挂的淡黄色灯光只够照出人脸的轮廓，周围散发的温度低得使人忍不住打寒颤。
又是一年五月，空气中带来压抑的沉闷，路边的梧桐树高大矗立，层层叠叠的叶子让阳光透不过一丝缝隙，阮识下车时一阵清风徐来，带动头顶上树叶的沙沙声响，穿过了一抹清凉。
“所以呢？”夏寻漫不经心道，手里捏着遗落在桌上的一颗软糖，“你的黑道不会白混了吧，舅舅。”
霍桐笑着替他打开车门，单手撑在车门框上，指尖挑了一下金丝眼镜的边缘，“那不行，我得请我们家狗崽子的救命恩人吃饭啊。”
“如果你死了，我就把阮识囚禁起来，用铁链拴住他的双腿，让他每天只能乖乖的在家等我回去。”
阮识哑着嗓子，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狱警在旁边看管警告，他只能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清楚，“医院的那个人，怎么回事？”
阮识拿着烟的手一顿，却也没否认，而是由着夏寻把他的手掌反过来，从上而下的扣住十指，贴在骨头上的紧密疼痛，彼此仿佛都感觉不到。
夏寻顺着阮识的手腕用指尖向前滑去，嘴唇贴在他的耳侧，亲昵的像是在耳鬓厮磨。
“阮识，你到家了吗？”
这一刻阮识心里反而没有了波动，他只是反握住了夏寻的手，扯起嘴角的弧度轻轻笑了一下，而后俯身抱住了夏寻的肩膀，慢慢收拢，在极度疲惫的身子下发出在外人听起来很幼稚的话语。
阮识现在工作的宠物医院是霍桐家开的，据他自己所说是他家里人为了支持他的梦想。虽然霍家从政，但他上头有两个哥哥，所以霍桐这个最小的反而能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
“来了。”阮识将手上的四杯奶茶全部放到了桌上，加满冰块的嘶嘶从杯上冒着冷气，清一色的黑色珍珠在里面晃动，阮识看白珊打开之后露出了一脸满足幸福的表情，戳了一下还在前台的奶茶杯问，“这个很好喝吗？”
这种特殊会见还是霍桐帮他争取来的，临走之前在门口和他说，“只有十分钟。”
不管怎么样，夏寻这辈子都不会让她活着出去，她本来以为利用阮识来吓唬威胁会有些作用，至少他对阮识有那么一点点的感情。但她错了，在听到夏寻说的话之后只觉得脊背上在流着冷汗，整个人限制在小小的四方空间里不断被追捕。
夏寻的声音森冷，隔着通讯也能感受到他的语气，“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如果你没死，阮识就还是我的好哥哥，他还是自愿的和我谈恋爱，和我上床。而我，万一心情不好了，说不定这辈子都让你们不再见面。”
阮识没有回应，他走到了阳台上站着，手里夹着一根点燃的烟。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捻着一朵小白花，露出的侧脸蕴藏着不愿向人摊开的情绪。
他穿着高中校服蹲在夏寻身边，笑起来眸子里像装满了星星，璀璨、夺目，耀眼的想要让人落下一吻。他们身处在朦胧如仙境一样的地方，散发着三月的桃花清香，阮识牵着他，踩在软绵绵的云朵里，越接近越温暖。
夏寻成年那天，阮识在一片昏暗的灯光下打开手机界面，视线停留在夏寻许久未联系的手机号码上，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了出去。
“如果你想见你妈妈，我可以帮你。”
……
阮识说，“如果你骗我，我就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