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要去钟沐岩家之前阮识说要买点东西,夏寻不让,说他家什么都不缺。

    “那不太好吧。”阮识漂亮的眉头皱了起来,做什么。”

    姚洲刚折了一枝玫瑰递给阮识,花瓣开得饱满,一捏还有枚色的汁水溢出,阮识将鼻尖凑近闻了闻,清甜暗香的花味儿顺着他的神经飘进了心里,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容来,在月光的测泻下明亮了眼,增得他的面容魅了起来,用漂亮形容确实不为过。

    夏寻指尖轻轻敲打着窗沿,视线一直追随着阮识,听闻钟沐岩的问话反而笑了出来,转身正对着他说,“舅舅,杀人犯法。我可不想当杀人犯。”

    “又不需要你动手。”

    夏寻漆黑的眼眸在深夜里愈发变得明亮,他拿过钟沐岩桌上的文件看了看,“反正不需要,就让她一直坐牢就行。”

    “为什么?”钟沐岩对他这个举动反而很有兴趣,“阮菁一死,你和你哥哥不就能在一起了?她要是还活着,早晚都会出来。”

    “我不会让她出来。”夏寻的眼神突发变得阴鸷,提到阮菁就像是拔了他的逆鳞,“出来也是要阮识养,徒增负担。就让她在牢里为我妈赎罪,还能被养到老。”

    “怎么算,都是她划算。”

    夏寻捏着手上的资料又踱步走到了窗前,正好对上阮识从下而上的视线,目光交汇时阮识举起了手上的玫瑰,因着角度和距离,看起来像是阮识在像他求婚一样。

    夏寻心中一动,透过那支玫瑰寻找阮识模糊的脸,微微张唇开口道。

    “不能杀她,阮识会恨我的。”

    “他要是知道你冤枉他妈,照样恨你。”钟沐岩当头一棍,倒是惹得夏寻心中烦乱,他把资料赛到钟沐岩身上,眉眼稍稍上挑,对着他最亲爱的舅舅说。

    “那就说是你干的。”

    阮识带着摘下的玫瑰对夏寻挥挥手,花瓣随着风抖落,掉在绿色的草面上,钟沐岩留着他们在这住了一晚。

    玫瑰花放在床头。

    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失去了水分,变得干枯瘪巴,一夜之间失去了精华,失去了生机。

    阮识在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时正在做解剖实验,刀子没拿稳差点割到了自己的手,跌跌撞撞跑出教学楼的时候碰巧遇见了霍桐。

    对方看见他煞白的脸色不放心,跟着他一起去了警察局。

    收到的电话说,阮菁昨晚在牢里刺伤了别的犯人,现在对方大出血正在医院抢救。并且尖锐的木质筷子被其他同屋犯人指证一直藏在阮菁的枕头底下。

    但不论对方是生是死,阮菁现在的罪行都是逃不掉的,再结合已有的十年有期徒刑,或许会合并执行。

    这辈子都得待在牢里。

    阮识匆匆忙忙赶过去,却是连阮菁的面都没见到。

    最近明明表现积极,甚至一直在为减刑的事做准备,怎么可能突然去私藏凶器再刺伤别人。阮识脸色苍白的坐在警局的椅子上,脑子里嗡嗡得全是刚才警察和他说的话。

    霍桐陪着他,递过去一瓶水,“阮识,你还好吗?”

    阮识愣在那儿,半晌才缓过神来接过那瓶水,睫毛投下的阴影显得他脆弱不堪,嗓子艰涩地连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如果你想见你妈妈,我可以帮你。”

    阮识黯淡的眼神在听到霍桐这句话时似乎找回点生气,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婉拒道,“学长,不麻烦你了。”

    “别和我客气了。”霍桐拍拍他的肩,从兜里拿出手机走到门外,在拨通电话时对坐在椅子上的阮识打了个口型,“等我一下。”

    不知道霍桐用了什么办法,大约过了一刻钟,阮识就收到通知可以去见他妈了。但在这之前,警察跟他说的是罪犯家属不可以会见嫌疑人,只有代理律师可以。

    会见室里很昏暗,狱警挺直身姿在角落里站着,让人无法忽视。

    这种特殊会见还是霍桐帮他争取来的,临走之前在门口和他说,“只有十分钟。”

    “够了。”阮识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在对上霍桐的目光时轻声开口,“谢谢学长。”

    会见室四四方方的一间,头顶悬挂的淡黄色灯光只够照出人脸的轮廓,周围散发的温度低得使人忍不住打寒颤。

    阮菁坐在对面,发丝凌乱的落在肩上,衣袖和肩膀残留干涸的血迹,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在神志恍惚的阶段看到阮识时,身子摇摇欲坠的哀嚎着。

    “没有!那都是假的!栽赃陷害的!”

    “阮识,你要信妈妈。妈妈没有做,妈妈没有……”

    阮识哑着嗓子,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狱警在旁边看管警告,他只能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清楚,“医院的那个人,怎么回事?”

    阮菁思维混乱,好半天才将事情的经过说清楚。

    事情本来很简单,只是同一个狱房的犯人起了争执,阮菁早年没受过苦,三两下就被人扯着头发拖行在地上,在反抗的时候不知道谁往她手里塞了那根削尖的筷子,她在大脑不做主没有看清的时候就往人身上扎了过去,当场大出血。

    最重要的是,所有人的口供都一口咬定那根武器是阮菁留下的,就藏在她的枕头底下。

    十分钟很快就要过去,阮识大致了解了前因后果,在狱警打开那扇门前,阮菁突然喊住了他。

    昏暗灯光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折射成了一条银河光线,阮菁带着血点的脸藏在晦暗不明的情绪中,她几乎是有点疯魔地发出笑声,指着阮识裸露在外的脖子,指甲发出骇人的光,“你和夏寻在一起,是不是?”

    阮识站在原地僵着身子,看似在听阮菁说话,实际上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他的脸色过于苍白,霍桐在门口等他的时候听见里面歇斯底里传出的尖叫声。

    他扶住阮识快要倒塌的身子,不费什么力气就把他带到自己的车里,阮识坐在副驾驶,在霍桐倾身为他系上安全带的时候阻止进一步的接触,他从车窗外看到那个正站在大树底下的人,虚弱的从胸腔里发出声音,“学长,我弟弟来接我了。”

    霍桐停下了准备扣上安全带的动作,转过头顺着阮识的视线看去。

    他们现在的姿势在外人看来是暧昧的,夏寻站在那里不动,似乎只是在观戏。他隐忍的拳头和情绪统统埋在被树荫遮挡住的影子里,而不同以往的神态压迫着阮识正朝他走过来的身影,周生滋蔓冷漠和寒意,眸里愈发阴沉。

    夏寻牵着他的手往前走,微微偏头看向车里坐着的那个男人,他的手上用了劲,捏着阮识薄薄的皮肉贴着骨头,纤细的仿佛可以折断。手腕上充血印出了指痕,阮识像是感觉不到痛,平静乖巧的像只布偶娃娃。

    两个人之间形成久久的沉默,以往从来没有过这种时刻。

    蛋黄和蛋白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喵都不喵一声地躺在落地窗边晒太阳,夏寻蹲在阮识的面前,指腹按摩着刚才太过用力的地方,垂着眸不说话。

    阮菁最后在牢里大叫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和夏寻在一起,而是一直和阮识叫嚣着笃定,就是夏寻陷害的她。

    对的错的阮识从来都分得很清,他自以为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好阮菁和夏寻的关系,只要避而不谈就可以。但是走出看望阮菁的那扇门开始,他的脑子里是一团乱麻,每根线都不能自主的分开,而是缠绕在一起紧紧打结,到处拉扯着,撕裂着。

    直到剖开里面血淋淋的真相给他看,那些身边人伪装制造的真相,那是细小的、微弱的,藏在腥臭不堪角落里最深处一小点。它们会在手里膨胀涨大,在每一圈每一点揭露着最丑的那一面,最后在空中爆炸,化为用作施肥的烂泥。

    这一刻阮识心里反而没有了波动,他只是反握住了夏寻的手,扯起嘴角的弧度轻轻笑了一下,而后俯身抱住了夏寻的肩膀,慢慢收拢,在极度疲惫的身子下发出在外人听起来很幼稚的话语。

    阮识说,“如果你骗我,我就不要你了。”?

    他脱了劲躺进沙发里,夏寻拿过旁边的薄毯给他盖上,抚摸着那双眉眼,指尖沾上一粒粒小水珠,他背靠在沙发的边缘,阮识滑落在地毯上的手机嘟嘟的震动着,夏寻拿起来,上面显示着联系人“霍桐”。

    夏寻在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收紧,搅拌在心中的情绪即刻就要喷涌而发,他看着阮识熟睡的脸,从地毯上站了起来走去书房。

    “阮识,你到家了吗?”

    “我是夏寻。”

    霍桐拿着手机的手一愣,在电话这头轻笑,“那个在我们学校丢石头的小朋友是吗?你哥哥好些了吗?”

    夏寻的声音森冷,隔着通讯也能感受到他的语气,“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等等。”霍桐喊住了他,坐在椅子上翻阅着资料,一页一页地沙沙响,“今天我陪阮识去监狱,我听到他妈妈一直喊你的名字,不过不像什么好事。”

    “她说,是你陷害的她。”

    ……

    和霍桐聊得这几分钟让夏寻很不愉快,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阮识似乎对他倾诉了太多,也让他知道了太多。

    霍桐有手段可以让阮识见到阮菁,背后的身份肯定没那么简单。

    他给钟沐岩打了个电话,舅舅果然不出意外地嘲笑他,“我说会出麻烦你还不信,你知道霍桐背后是谁吗?”

    “他家混政界,他爸是市委书记。”

    “所以呢?”夏寻漫不经心道,手里捏着遗落在桌上的一颗软糖,“你的黑道不会白混了吧,舅舅。”

    “就你小子事多,我在监狱安插的眼线可跟我说了,阮菁要见你。”

    见。自然是要见的。

    钟沐岩的势力是通天的,夏寻见阮菁的时候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狱警在外等着,房间里的灯光也要更加明亮。

    夏寻靠在椅背上扫了一下周围,最后视线落在像个乞丐花婆子的阮菁身上,他像在夏宅时候每一次,乖巧毫无心机,甜甜地叫着她。

    “阿姨。”

    这次的会面是阮菁要求的,不论是从她自认为要救阮识的这个角度,还是为了避免自己再次受苦的这个行为,她都觉得见夏寻这一面是很有必要的。

    阮菁换了套新囚服,头发也梳理好整整齐齐地扎在脑后,干净了之后恢复了原本的容貌,如果忽略她此刻绞紧在桌下的双手。

    夏寻也不急,好整以暇地就坐在那儿,等着阮菁先开口。

    原本以为会剑拔弩张的气氛反而显得有些平静,阮菁抿着唇,眼神里毫不避讳对夏寻的厌恶,却又隐隐带了些卑微,她开口道,“你离开阮识。”

    夏寻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好笑的看着阮菁,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声音不疾不徐,“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离开阮识,我可以把这条命赔给你妈妈。”阮菁放在桌下的双手戴着手铐,剧烈动作的时候磕碰在桌上有着哗啦的响声,她的身子离开了一小半趴在桌上,带着威胁的意味,“如果你不离开,我就自杀,让阮识这辈子都不敢和你在一起。”

    “这个提议不错。”夏寻终于抬头施舍给了阮菁一个正视的眼神,无形中带着压迫的力量,他笑着,说出的话却让阮菁止不住的抖着身子跌坐回椅子上,声音掺杂了某种追逐猎物的兴奋感。

    “如果你死了,我就把阮识囚禁起来,用铁链拴住他的双腿,让他每天只能乖乖的在家等我回去。”

    “如果你没死,阮识就还是我的好哥哥,他还是自愿的和我谈恋爱,和我上床。而我,万一心情不好了,说不定这辈子都让你们不再见面。”

    夏寻单手托着下巴,嘴边笑着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歪着头天真地说,“怎么算,都好像是阿姨亏了。是不是?”

    阮菁哆嗦着嘴唇,突然觉得和夏寻见面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不管怎么样,夏寻这辈子都不会让她活着出去,她本来以为利用阮识来吓唬威胁会有些作用,至少他对阮识有那么一点点的感情。但她错了,在听到夏寻说的话之后只觉得脊背上在流着冷汗,整个人限制在小小的四方空间里不断被追捕。

    阮菁心跳得厉害,茫然不知所措的脑子里像一张白纸,屋里充满惶惶不安的气味,她的牙齿咬紧,眼神发怔得吓人,过了一会便疯魔般的叫嚷着一些夏寻听不懂的话,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

    她被进来的狱警控制住,神情可怜的看着夏寻,宛若一个在看笑话的人。

    “阮识就是可怜你,因为你和你妈一样,都是个得不到爱的可怜虫!”

    夏寻从监狱里出来之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一路走着回到了夏宅。

    许久没经过处理的院口长满了杂草,黑色的栅栏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积灰,夏寻推开门的时候被屋里的霉味充斥到了神经,所有的家具和物件都用白布蒙上,地板倒是还算干净,因着隔段时间就有人来收拾。

    他躺在原来阮识住的房间,不在意细碎的灰尘漂浮在鼻间,而是摄取着已经消失了的味道埋在枕头里,昏昏沉沉地做了好长一个梦。

    梦里回到他第一次见到阮识的那个春天,他的腿绑着石膏,只能一瘸一拐跳在阮识面前,阮识一如既往的温柔看他,掌心里握着一颗打卷飘着奶香的软糖,磨砂的纸质包着,被阮识修长的手指慢慢撕开,然后喂到他的嘴里。

    齿间轻轻一咬,爆浆的草莓果酱混着牛奶醇香溢在口腔,他想上前抱住阮识,却只见周围的一切突地变了,阮识的身影变得透明几乎不见,嫩绿鲜草生长的院子猛然变成破败的一片,残缺的石头缝里爆出尘灰,在角落的石砖里流出鲜红的血迹,沿着夏寻的脚一直追赶。

    他想跑,人却像被空气中出现的无数只手紧紧缠绕,从他的背后挪到脖子,掐住他的咽喉、捂住他的口鼻、阻断他的呼吸。

    夏寻惊恐地站在原地,眼眶夺出汹涌的泪,他看见妈妈死前的那张脸,血肉模糊的身体躺在脚下,七窍流血阴森的看着他,质问他为什么不帮自己报仇。她被夏永昆和阮菁拖走,被轻蔑下贱的眼神无视,没有人来救他。

    他的眼前一黑,身体坠入无尽的深渊,不断在下沉坠落,凛风刮烂他的衣服,碎石划破他的皮肤。失重的感觉一直在延续,血腥味蔓延在鼻腔,他快要死了。

    他想。

    下坠到谷底的最后一刻,夏寻睁开了眼,他以为自己会粉身碎骨,死后就留着残缺的尸块在这儿,慢慢腐烂,溶入泥土,与阳光抗衡,与邪恶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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