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刑伤(1/8)

    地牢内,粗长的铁链吊着一浑身赤裸的男子。

    那人双手分开被吊在刑架两角,双腿也拷了脚镣,分开牵往两边刑柱底座。

    随着一声吱呀响,铁门打开。

    一袭红衣的傅云京拥着暖炉走了进来。

    “大人,请。”

    灰袍人指引道。

    傅云京缓缓走至那吊着的人影面前。

    那人的头发被移接过,黑滑柔顺地挡了那人大半张脸。

    傅云京抬手,撩开披散的发,捏住那人下巴端详。

    剑眉入鬓,两眼深邃,山根高挺,薄唇利落,便是那颧骨的线条和下颔的曲度,都与承烨一致,而且丝毫看不出动刀的痕迹。

    若非那眼神过于内敛,几乎以假乱真。

    “陈大人,费心了。”傅云京松手,朝灰袍人点头道。

    “不敢,能让傅大人和殿下满意就行。”

    傅云京面色温和一瞬:“下去吧。”

    地牢内,只剩烨影与傅云京二人。

    傅云京的手再次触摸上那人赤裸的躯体。

    春寒料峭,北国尚寒,这地牢便是燃了再多火盆也是阴冷的。这人不知被吊了多久,躯体的温度也如冰一般,只那起伏的胸膛证明此人还活着。

    傅云京的手指沾了小暖炉的热气,在烨影身上游走,便引起细微的震颤。

    “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傅云京道。

    “是。”烨影答道。

    这声音的磁性也与承烨一模一样。

    “他们还对你的嗓子动了刀?”

    烨影点了下头:“是。”

    傅云京的手停留在烨影的乳尖。

    在鹤野楼时,师兄弟也一起泡过温泉,所以傅云京知道,承烨那处是偏红的。而烨影的乳首,却是褐色。

    不过,都是有办法的。

    “你的主人,是晋王刘承烨。你是他的影子,就得做到与他一模一样,才能在需要的时候派上用场。”

    “是。”

    “从今往后,你得适应他的身份,他的习惯,熟练掌握他的技艺,完全模拟他的神态。是以,从今日起,你便唤我‘云京’,这是他对我的称谓,你必须熟悉,不可露出马脚。”

    “是,云京。”

    烨影的声线让傅云京一愣,片刻后才道:“京字,再轻一点。”

    “云京……”

    熟悉的声线,好似多年前师弟回首一唤的回音。

    到底是为了更好的影子,还是为了一己私心,只有傅云京自己最清楚了。

    “嗯……很好。”傅云京点了点头,不再回味。

    “你的肤色比他暗沉许多,之后不许在外暴露皮肤,须在室内将肤色养起来。”

    “是。”

    “今日将你吊在此处,是为了模拟身上的伤痕。我会按时间久远程度,在你身上划出相应的伤痕,告诉你每一条伤是如何来的,你必须记住每一个细节。这种刑伤不会一次结束,会多次进行以求达到最逼真的效果。”傅云京道。

    “是。”烨影道。

    傅云京转身放下了暖炉,在一旁铁架上挑选起刑具来。

    “太平三十一年腊月,上京玄门之变,先纪王挟持时任晋王王妃梅氏与晋王小世子刘承烨,以牵制晋王北骑兵。刘承烨年十四,天资聪颖,见习于营帐,被捕后遭先纪王刑讯逼问,不答,濒死。适逢梅家客卿鬼王张迅营救,遇重围,梅氏救子而亡,张迅送承烨至鹤野楼疗养。鹤野楼欠梅家先祖一份恩情,后楼主江涛浪收刘承烨为亲传弟子,以偿故恩。”傅云京拿起一柄散鞭,走到烨影身后,抬起手来用那散鞭的鞭尾顺着他的背沟滑下,停留在后腰处。

    烨影的后腰处有两明显的眼窝,这倒是承烨所没有的。

    傅云京忍不住用手摸了摸那腰眼:“可记住了?”

    “是。”烨影答。

    傅云京后退几步,在空中试了试鞭子,又道:“毕竟不是熬刑,本应允许你耐不住时喊出来……但以殿下的自尊,必定是咬牙也不吭一声的,甚至会见缝插针地嘲讽和挑拨,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处境……你可知该如何做了?”

    话落,不待烨影反应,傅云京扬起鞭子便朝那光洁的脊背用力抽下。

    “唔!”

    随着一声脆响,烨影结实的后背肌肉瞬间紧绷,三条紫红的鞭痕从烨影右肩处直划至左后腰处。

    紧接着又是第二鞭,第三鞭……

    傅云京用了五成力,手中的散鞭又是上好的牛筋鞭,不过数下烨影便再难稳住身形,双腿微曲前倾,双手又被吊住,每次挨打时都被猛烈的力道冲得前倾。

    他双手忍不住握紧拳头,应激性地想躲避,每打一鞭便颤一下,却只是无用的挣扎。

    傅云京一口气抽了五十鞭,待停手时鞭身已经染了血迹。

    烨影的背上已经皮开肉绽,此刻正大口喘着粗气。

    “叫我什么?”傅云京考道。

    “云京……”

    “此鞭何岁所受?”

    “十二——呃啊!!”

    傅云京一鞭打下,烨影尚未话落,便痛呼出声。

    “此鞭乃晋王为小世子时所受,时年岁十四。”

    “是……”烨影喘息道。

    傅云京又问道:“此鞭何时所受?”

    “太平三十一年,腊月。”

    “此鞭在何处所受?”

    “……”烨影沉默半晌,道,“奴忘了……唔嗯——!!”

    傅云京又是一顿鞭子,烨影身后几乎体无完肤。

    “第一,不准自称奴。你是殿下的影子,在私下自称属下,一旦在面上,必须自称‘孤’,懂了?”傅云京反问。

    “是……属下明白。”

    “第二,这问题的答案,我本来就没告诉你,你怎能说不知?”

    傅云京丢了鞭子,走到烨影身前,抬手捏住烨影的下巴:“你该聪明点,百密尚有一疏,若别人问到你不知道的问题,你得圆过去,还不能让别人看出你的端倪,可懂?!——看这我!”

    此时的烨影面上布了层冷汗,他被迫抬起眼,那双瞳孔便清晰倒映着傅云京的容颜。

    “是,属下明白了。”

    “那——晋王殿下,该如何作答?”

    烨影的眼神变了一瞬,忽而奋力扭头挣出了傅云京的钳制,还朝傅云京脚下吐了把唾沫。

    傅云京一愣,不想烨影还真有天赋,只能说不愧是训影楼练过的卧底。

    然而心里这样想的,傅云京还想再试试烨影的潜力。他面上一冷,拿起大木瓢舀了大铁缸里的盐水,走到烨影身后,一手揪住烨影披散的黑发,另一手扬起手中木瓢在那伤痕累累的背后淋起盐水来。

    “呃啊啊——!!”

    傅云京只慢慢倾倒盐水,让每一处伤口都充分洗淋,将短暂的痛苦拉长到了极致。

    烨影浑身僵直颤抖,青筋紧绷,凄厉的声线到最后也染上几分沙哑。

    待最后一滴盐水流尽,烨影已经虚脱。

    傅云京丢了木瓢,抬手按在那破皮裸肉的伤口上,逼问:“殿下……你在何处受此刑?”

    烨影大口喘息:“待你见了阎王……孤让阎王好好和你说道……呃啊!!!”

    傅云京将戳进伤口的手收回:“很好。记住了,当年晋王在靖州金收镇托兰寺受此刑,体无完肤。后来梅氏身死,亦埋在金收镇,承平五年才迁坟回钦州。”

    烨影喘息良久,才应下:“……属下……明白了……”

    傅云京为他松了铁链,烨影顿时跌倒在地,不小心弄脏了傅云京的衣摆。

    “云……云京……属下……”烨影不知如何是好。

    傅云京垂眸看了半晌,终究是解开了腰带,将那大红的锦绒袍脱下,盖在了烨影身上,而后束回腰带,抱起了一旁的暖炉:“你的伤需四日后上药。这几日先与我学殿下的字迹,便住在我那儿吧。”

    “是……”烨影忍痛穿上那厚实的锦绒红袍,跟在傅云京身后。

    傅云京虽走在前面,却也细心观察了烨影的状态,及至地牢出口,傅云京总算看到了守卫,便道:“取双靴来。”

    出口的风有些大,傅云京失了绒袍,此刻不免轻咳几声。

    “……属下……属下不冷,请……收回绒衣。”烨影忽而跪下。

    傅云京蹙眉:“你唤我什么?”

    “……云京……”烨影有些不适应。毕竟有外人在,他更想叫傅云京为傅大人。

    “你穿着吧。若着凉生病,误了时机,你我都担当不起。”傅云京不再纠结称谓。

    烨影沉默良久,似乎还想劝傅云京收回成命,抬眼却看见傅云京锐利的目光,只好应是。

    守卫的速度很快,待烨影穿好靴子,两人便出了地牢,朝内院去。

    傅云京所住之处,名云庭。

    遣侍女带烨影洗漱,傅云京便去了温露池泡温泉。

    北春太寒,还是湘水畔的鹤云山好,春暖,水暖,人也暖。

    傅云京在池中运功数周天,浑身冒出青色的汗来,热气腾腾的温露池转瞬便冰冷了下来。

    傅云京努力想将心脉中的寒毒逼出,紧要关头,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住那寒气,甚至自身的内力也逐渐分成两股,两相冲撞,顿时气浪外涌,傅云京睁开眼喷出一口血来。

    外间有人敲门询问:“傅大人?”

    傅云京揩去唇角血迹:“无碍。”

    他起身出浴,空中旋转之际便用内力摄来衣物,转瞬便穿戴整齐了。

    暗影卫推进门来,领来一人,正是烨影。

    烨影去冲了身血迹,换上了侍女送来的锦衣。

    黑底红纹,是晋王常服制样。

    傅云京拥着暖炉,裹着狐裘,懒懒倚在榻上。

    烨影与暗影卫一同走来,在傅云京面前跪下。

    傅云京伸出一足,挡在烨影身前。

    烨影抬起头来,便见傅云京微微扬起下巴:“姿势不对,重新走过来。”

    “是。”烨影道。

    傅云京遣暗影卫去收拾温露池的狼藉,正好烨影也重新回到了门口,便看起烨影的走路姿势来。

    正如在鹤野楼初见一般,烨影的姿势像极了当年潇洒的鹤野楼弟子承烨。

    然而,彼一时,此一时。刘承烨成了晋王,一切终究不同了。

    “肩稳,气沉,步伐不可急躁,但也不能拘束,记住你的身份。”

    烨影在傅云京指点下走了二十多回,才洗去了原先姿势里的侠士气度,多了亲王的雍容。

    傅云京看着烨影一点点改变,仿若这些年来看着那个人逐渐变了模样。

    他逐渐走近,却又越来越远。

    “好了……过来吧。”傅云京起身,来到书案边,挑起一只笔给烨影:“可会写字?”

    烨影点头:“在训影楼学过。”

    他将毛笔握于手中,而傅云京已经另取了一支笔,蘸墨写了一个“烨”字。

    烨影看了一会,也落笔,竟然与傅云京所写,分毫不差。

    傅云京挑眉,怪不得影首会收他做卧底,当真是块璞玉。

    “这四日内,务必学会晋王的字迹。”傅云京从旁拿出了一些陈旧的信,以及一些手抄本。

    “这些有些是我与晋王幼时联络的信,有些则是晋王于鹤野楼求学时,所抄的武学孤本。你之后也得学习鹤野楼的拳脚功夫,纵然无法达到殿下的水平,但至少不能露馅。看看这些武学,对你也有益。”

    “是。”烨影应下。

    “写好了,呈给我看。”说完,傅云京便又窝回了温暖的榻上,择了密信看。

    约莫过了一盏茶,烨影便呈上一份。

    傅云京大致浏览了一遍,“拿笔来。”

    烨影忙递上朱笔。

    傅云京圈了几个字:“梅字与雪字就是得少点,这是殿下避讳,非是错写。这几字笔锋过于收敛了,可以再大气点。”

    烨影忙又去改。

    晚膳前,烨影又呈来一份。

    傅云京将密信暂放一边,接过烨影手中的信,便见上面写着:“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傅云京面色骤沉。

    这是年少时,师兄弟之间化用古句打趣的。那年傅云京随师父外出替刘承烨寻药,有一味药参被他人抢拍了去,师父只得另买了一种参作为替代。回楼时,傅云京仍旧挂怀,闷闷不乐,在师弟面前拼命掩饰,还是叫师弟瞧出来了。傅云京不想说,师弟也不逼,只悄悄托人在师兄屋里留了一页信“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刘承烨以君子喻自己,本是语气词的云字用来暗示傅云京,问他为什么不高兴。

    彼时的傅云京自然是知晓刘承烨的意思,后面也将一切坦白相告了。但当隐蔽的感情逐渐发芽,幼时的一封信便变了味。傅云京不止一次想过,刘承烨可知道这句诗潜在的含义?晋王小世子,天资聪颖,必然是知晓的。可他为何仍然写下此句?是否,师弟也……

    傅云京便毅然辞去了鹤野楼楼主之位,只为守护在刘承烨身边。然而时间一晃多年,证明幼时的师弟,真的并无他意,只是觉得巧合,便用了这句词。说不定,是师弟觉得师兄傻,这句诗最易从字面上理解,才写下这句。

    否则,他又怎会这么多年,视而不见?

    “日后,不可再写此句。”傅云京道。

    “……云京,可是我哪里写得不对?”烨影却是很敬业地问道。

    傅云京抬眼,看着刘承烨的脸,听着那声熟悉至极的称呼,再听他讲的话语,心里烦躁至极。

    哪里写的不对?哪里都写得不对!

    你当初为何要写这句话?!

    然而在面前的只是他的影子,烨影。

    傅云京忽而猛烈咳嗽起来,心脉中的寒毒也蠢蠢欲动。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出去……”

    好不容易止了咳,傅云京道。

    便见烨影忽而跪在地上,担心道:“云京……”

    傅云京低头,便见衣袍上不知何时呛出了血迹,自己竟然心神晃荡没有发觉。

    再听烨影那一声云京,心中百感交集,又咳起来:“出去!”

    烨影不愿走,那刘承烨的脸便一直在傅云京面前。傅云京红了眼,手一挥,便用掌风将人给挥了出去。

    “咳咳……”

    心脉中的寒毒被彻底牵动,傅云京剧烈地咳嗽起来,浑身冰冷,与此同时,噬心之痛也一并发作了。

    傅云京将自己埋入狐裘之中,缩成一团,抵抗那锥心痛楚。迷迷糊糊中,他不由自嘲:傅云京啊傅云京,你到塞北来调教他的影子,到底是饮鸩止渴,还是在自找罪受?

    来塞北前,刘承烨便定了与太傅之女杨氏的姻亲。想想时日,四月十六,也快近了。

    数十年相伴,五年追随,满腔柔情终究是他一厢情愿。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年幼的师弟敢在师兄房内留信回问,傅云京却不敢在晋王房中留信试探。

    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畏割袍断义,畏逢场作戏镜花水月……是以云不喜。

    夜过半时,傅云京终是耐不住疼晕过去。

    待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只是今日与往常格外不同。

    傅云京这身寒毒是从刘承烨身上过过来的,他对外谎称自己的功力可以化解此毒,刘承烨这才答应将毒过给自己,是以傅云京对自己每夜噬心发作、时常呕血瞒得紧,便是那些清理狼藉的暗影卫也不知傅云京的状况糟糕,只以为傅大人在运功驱毒。

    傅云京已经习惯从狼藉的被窝里醒来,自己收拾夜里的痕迹,却不想今日醒来,自己端端正正躺在床上,便是身上也没了往日醒来的汗湿。

    有人夜里来过他房里。

    傅云京顿时警觉,正好门吱呀一声开启,便见烨影端着盆水进来。

    是谁的照顾不言而明。毕竟,只有烨影见过自己咳血。

    “你告诉了影首?”傅云京问道。

    烨影放下盆来,跪在地上:“未得大人首肯,属下不敢。”

    傅云京微微偏了头。此人脑子倒也灵光,分得清自己现在归谁管,不会蠢到自作主张,露了他秘密。

    “你叫我什么?”傅云京问道。

    “云京……”烨影忙改口。

    “我知道你别扭,但有些重要的事情,必须形成你的本能,哪怕敌人让你失去理智,你也不会说错。”傅云京道。

    当然,傅云京之所以让烨影习惯云京二字,也有另一层考虑。傅云京作为晋王暗影组织的客卿,一直是晋王暗中的棋子,明面上无人知晓。一旦烨影有什么纰漏,线索必须在傅云京处断掉,决不可累及刘承烨。因此,烨影必须先熟悉“云京”,再将它刻进潜意识的深处,使那二字成为任何人拷问烨影时的防火墙。

    “是。”烨影应道。

    既然烨影已经撞破了傅云京的秘密,傅云京索性让烨影贴身侍奉自己。

    简单洗漱后,傅云京在房中用膳,描字的烨影却似乎心神不宁,送来字样时,见缝插针问道:“云京,你冷吗?”

    那轻柔的嗓音酷似当年师弟问自己为什么不开心。傅云京一愣,点点头:“冷。”

    “属下斗胆,为云京寻药……”

    烨影的话让傅云京有些没反应过来,他面色温和一瞬,却是说道“烨影……你是晋王的影子,不是卧底,也不是影卫,这些事不需要你做。你只顾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便好。”

    “可……云京的状况……似乎……无人知晓……”

    傅云京将那页纸还了回去:“无人知晓,本就是我的意思。”

    “为什么?”

    “烨影,这不是你该问的。继续练字吧。”傅云京不欲再理会。

    “……是。”

    烨影继续去描字了,傅云京一顿饭却吃得索然无味。

    一日便又这样平淡地度过了。待入夜,傅云京最后过了眼烨影的成果,觉得不错,便让他退下。哪知烨影却跪了下来:“云京……请容属下,为云京暖身。”

    傅云京轻咳几声:“无用。后半夜你来,处理一二即可。退下吧。”

    他的自尊还不容许他在烨影面前主动露出脆弱。让烨影收拾残局,已经是傅云京最大的让步。

    烨影还在犹豫。

    “别逼我。昨晚那一掌,你应该不好受。”傅云京警告道。

    烨影只得退下。

    熄了灯,傅云京重新缩回被窝里。过了不一会,冰冷与噬心之痛准时袭来,傅云京再次缩紧身躯,不露半点声息。

    他被寒毒折磨得死去活来,自然也忽略了窗边微弱的动静。

    烨影察觉不到傅云京的动静,只能在窗外阴影处观察,拳头不知不觉便被他捏得用力泛白。直至屋里再无翻身之状,烨影才进屋去,笨拙地钻入被寒气逼冷的被窝,从后拥住昏迷的傅云京,用自己的躯体传导热量,温暖怀中的寒冷。待旭日东升,他才准时清醒,轻手轻脚地为傅云京整理床榻上的狼藉。

    而好不容易沉睡的傅云京完全没有察觉。

    四日转瞬即过,这日,傅云京让烨影褪了衣衫,趴在床榻上。

    当日鞭打打得狠,但经过这四日来肌肤自我修复,伤口已经结了层血痂,叠在背上密密麻麻。

    傅云京舀了勺玉生膏,均匀地涂抹在烨影伤处,神情仔细认真。动作间,傅云京发现烨影竟然在偷看自己,便道:“托兰寺是殿下心中的旧伤,那年殿下的母亲为护殿下出逃而故去……所以,他不喜别人问他背上的鞭伤,也常常……以鞭伤自省。”

    “每当练功到难处,他就会以鞭伤提醒自己,自己曾经的无能。”

    傅云京不由回想起那年,承烨在第四层卡了三年之久,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云龙诀第五层,眼看无缘上流武功,便破釜沉舟去了龙泉瀑。

    那千百丈高的水势哪是他当年年幼的身躯可以承受的?每柱水流都如长鞭般鞭打他尚且脆弱的躯体。

    那日,翻遍鹤云山的傅云京最后才寻着他,承烨早已受不住跌落潭中,差点溺亡。是傅云京为他渡气,暖他躯体,抱他回家,最后耗尽内力治了他经脉中的暗伤。也是那夜,承烨难得敞开心扉,对师兄诉说了这一切。他的伤,他的痛,他的懊悔,他对自己无能的恨。

    烨影垂下眼睫,掩盖住一闪而逝的暗芒:“是,属下明白了。”

    傅云京为烨影涂好药,又替他缠上绷带。

    “我观你步伐举止,摸你经脉,应当习过粗浅的功夫。”

    烨影已经下榻跪好:“是。”

    “今日我授你鹤野楼心法云龙诀,你记仔细了。明日辰时起,在院中扎马步,等我起来。”

    “是。”

    然而待到翌日,傅云京却是巳时才醒。更衣洗漱后,来到前院,烨影已经在扎马步,姿势尚算标准。

    傅云京也不为难他,用了早膳后,便教烨影如何按照心诀运行内力,又教了些基础的剑招,教他这心诀如何与剑法融合。

    许是烨影在文方面更有天赋,武学方面的资质便显得一般了。傅云京也不急,甚至亲自上阵,手把手地带烨影,就如当初他手把手教导师弟一样。

    傅云京有时会生出错觉,似乎他回到了十五年前,在鹤云山教师弟武学入门。

    他很喜爱小师弟,每个招式,每个动作,都讲得格外细致,一遍不会就再讲一遍,换着讲法让师弟理解,再手把手让师弟体会。

    他似乎将毕身的耐心与温柔都给予给刘承烨了。

    “阿烨,这里,要这样做。来,我带着你。”傅云京从后揽住烨影的双臂,带着他双手划动过招,“在腾云式,你的内力应该是这样运行的。”

    说罢,傅云京甚至不吝啬地分出一股内力进入烨影的躯体,指引烨影内力运行的方向。

    “明白了吗?”

    烨影点点头。

    傅云京松开双手,让‘阿烨’自己尝试。

    烨影照着自己的理解,又做了一遍。

    “进步很大,阿烨真聪明。如果这里能这样,就更好了。”说着,傅云京又附在烨影身后,手把手带他,“你看,这样会让你的身体旋转更轻松,同时护住你腹部几大要穴……”

    傅云京沉醉在自己的梦里,不愿醒来。

    他还是一名待在鹤野楼的师兄,在教导自己的师弟,如此而已。

    而梦里的另一个主角,却也分外配合。

    烨影知道自己是殿下的替身,也明知傅大人的温柔怜爱给了谁,但他不说破。

    这本就是他的使命,他也沉醉其中。

    转瞬一月便过,傅云京除了手把手传授剑招,还开始与烨影对练,增强他的实战能力。

    烨影初学剑法,浑身都是破绽,傅云京却毫不留情,整个局势便是傅云京单方面的虐杀,不过片刻便将烨影伤成了血人。

    直至烨影抵抗不住,跪倒在地,傅云京才罢手,收剑入鞘。

    “这便是第二次刑伤……也不全算作刑,你也从中感受到些剑意。”

    “我方才所使,分别是七谷派的七星剑法,启鸣山庄的天鸣剑法,荡剑山的荡邪剑法。太平三十八年六月,合欢宗突袭鹤野楼,托辞鹤野楼的人杀害了合欢宗贵客,要讨要说法。我与师弟探查此事,却遭三派人手联合围攻,欲夺名为天涯剑的武林至宝。天涯剑在何处,我等并不知晓,他们却一口咬定合欢宗与鹤野楼的冲突就是为了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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