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北山阁新进行宴,秋夜月回照初孽(1/1)

    第十六章北山阁新进行宴,秋夜月回照初孽

    阎坐在一旁,看郎中给清明换药,他对清明道:“晚上同章相吃饭,有个从黄州调上来的后生,岁数同你一样大,你可认识认识。”

    清明的目光从伤口移到阎身上,点头:“是。”

    “他是陈九的儿子,这些年一直跟着他叔叔在黄州,前不久陈九找我说起这事,如今也调进京了。”

    这么一说,清明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陈九就是户部陈侍郎,与章相有旧交,少不了帮章相办几桩事,最近刑部有空职,就先调进来。陈九是老实踏实人,但就这一个独儿子,再怎么清正也不会亏待了他。

    北山阁,三楼雅间,众人入座。

    章相坐主位,右坐陈九,阎为副宾,清明照旧伴坐其侧。章相另带刑部二位副主事,均是阎党门下的人。其余陪客依次入座。清明看了一圈这阵势,知陈九另有靠山,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面子,把刑部主事请来了一半。至于阎今日带着清明吃这顿饭,大概同往常也不太一样的,果然,章相左边就坐着个年轻后生,定是先是所说的,陈九的儿子。以后若和清明有来往,也少不了应酬交际。

    这陈生看起来比清明沉稳些,也更老练些,虽还有一些羞涩之处,但来往应和的礼仪还算周到,想必先时在黄州有所历练。

    饭菜还未上,众人先围桌寒暄。

    “陈公子,早听闻你文思泉涌,今日可得给我们露两手啊!临风伴湖,可少不了佳句!”

    “不敢当、不敢当。我刚从地方上来,见得如此宏阔佳境,正是秋高气爽之时,心中颇感座上佳宾贵人,携我一览皇都胜景,瞻仰故圣贤才。”

    众人笑起来,章相顺着介绍,陈生一一拜过。

    “这位是昭文馆学士,秦秘丞。”

    陈生起揖,清明回拜。

    “原来是秦秘丞,我听阎相说起过你,大有文才,做事也十分细心。我要向你多学习才是。”

    “哪里,是阎大人抬举我了。”清明笑着敷衍,自忖其人不简单,竟在入京这段时间内拜谒了诸多高官,还颇得赏识。借着身后错综复杂的关系,他在京城的脚跟算站稳了。

    “世庆,清明与你相似,亦做过主簿,你与他或能多言谈两句。”阎微微笑着,十分和悦的样子。

    清明看着陈世庆,认为阎的话语过分亲近了。亲近,呵清明不知自己是否算与阎亲近的人,连床榻上的事都做了这么多回,也不见得他对自己有那样温和的语气。就像是长者对后生该有的姿态,儒雅而又温润,清明从没有从阎那里体察出半分。这算什么呢?清明以为自己付出的够多了,以为他得到了,其实,自己只是一具供人侮弄的残体,卑微而肮脏。

    陈世庆笑着应答阎的话,偶尔看两眼清明。

    清明的思绪飘散,手上的伤莫名开始疼了。刚刚换过药,一路上不曾用过左手,应该不至于出血。他亦不知自己如何走到了今天,也不知自己如何沦落至此泥潭中。一路上,他没少受屈辱,即使到了今天,也没能从噩梦逃离。

    陈世庆说起自己在黄州任职的事:“我那时处理过一些民案,多是土地买卖之事。去年,和张先生他们清察了近十年的诉状,最后察出了十七桩冤案。那些入了牢狱的,均释放归田,按人丁补给了布帛米粮”

    “审理诉状总要多听辩辞,以前类似的案子时常拿来看看。有时几年前的旧事,也会被翻出来。我任苏州知府时,也曾处理过冤案”阎说得慢条斯理,俨然是耐心教导后生的端正颜色。

    清明一听“苏州”,下意识地绷紧神经。

    “这一点,你倒可以向秦清明讨教些经验,他现在虽任着一副清要的职,以前也处理过许多具体事务。别说断案,就连村民暴乱之事,他也曾亲临处置。”

    陈世庆赞叹:“秦秘丞才识兼备,又得阎相慧眼识珠,真是朝廷的人才啊。”

    清明开口,笑道:“我并无那样的本领,都是阎大人抬爱后生,进贤举能,我今日才有幸与诸位俊杰同座。那时处理的小事,如今也不值得谈起。”

    “秦秘丞,你可与我们说说?”

    不过是处理了一起村民聚众干政的事,也不至于是暴乱,清明只简略道:“那时我在遂黎县任主簿。官府准备跨过村子修路,要占三分田,村民不愿意,便组织起来堵路。说来巧,阎大人那时正经过遂黎,我们不敢怠慢,带着人马连夜与村民谈判。好在事情协商妥当,没有伤到人,只是耽误了阎大人的路程,叫我到现在还十分自责!”清明玩笑了两句:“我最初还以为对面也是村民的车马,还是李县令懂得多,看出那是京官的仪仗。要不,可犯了大错!”

    阎笑道:“就这一件事,我就知道了这位后生不简单。要知道,连夜带着五十人去村里与村民协调的果断,不是谁都有的。”

    陈世庆点头:“秦秘丞真不简单!阎相对属下要求严格,很少夸奖人,如今也只有秦秘丞能常挂在阎相嘴边!”

    清明笑着,继续道:“阎大人乃是我的贵人。若当时没有阎大人的点播提携,我如今也不会在这里赏京城秋月了。”他说着这话,望向天边的半轮月亮,想起了往事。他在心里嘲讽自己,恨那年的明月没有洗去他一身风尘,反倒叫他堕入深渊。从那时起,阎深邃奸诈的眼窝里就牢牢布下了网,等着清明依附,清明从此再也不得脱离。

    阎似乎也想起了那时的事。他搂着那个年轻的后生,倒在一床冰冷的月下。他问:“沉浮几年,可得上位?”清明没有说话,只把腿贴上阎的腰侧。阎笑着承诺:“明年京城花开之时,你便可在天子脚下。”

    那时的月,也同今天这般,半轮。那时的季节,也同今天一般,萧瑟。一年的时间,对于清明来说,似乎已过了许多年。

    众人谈笑着,也不知喝过了几轮酒,桌上的佳肴,倒不见动。对于常醉于高楼的达官贵人来说,今夜可口的,还在后头。

    清明同平时一样,吃了两口菜,就把筷子放在一边,陪着阎喝酒。

    酒酣耳热,抱醉而归。

    桌上没醉的,大概只有陈氏二人。他们前后打点安排,把每个人送上轿子,才缓缓坐下。

    “今夜月好啊”陈九感叹,把尾音拖得很长。似乎放下了悬在心里好一阵的石头,他看着儿子,有些疲惫。

    陈世庆应付了一晚上酒局,也累了。当他回头时,却隐约见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晃过来。定睛一看,他快步走去:“秦秘丞!”

    清明刚从角落吐回来。此时他才发现,人们都散了。

    “秦秘丞,你没事吧?”

    “嗯”

    陈世庆把清明扶到椅子上,“轿子安排在门口,我送你出去吧。”

    “不必。”清明缓缓站起来,行过礼,离开了。

    那人在门口等他。

    回去的路上,清明同阎同乘一轿。

    阎搂着清明,发觉他热得不对劲,问道:“不舒服?”

    清明靠着他:“闷”

    阎揉了揉他的肩,抬高了声音:“停轿。”

    轿夫停下,“老爷,有什么事吗?”

    “到哪里了?”

    “回老爷,到石泠外巷了。”

    此处距阎府已不远,阎索性牵着清明下轿,打发这几个轿夫走了,独留下贴身侍从小雁跟在后面。

    阎带着清明在湖畔散步,他悠散地问道:“昭文馆那边可应付得来?”

    清明昏昏沉沉的,他低头看着身边泛着月光的湖水,回忆起些委屈的事来,他道:“事比较多,不过已习惯了。”清明有些困了,声音很轻,似乎下一秒,就能失去意识栽进湖里。

    阎牵着清明无力的手,走得慢了些:“那边的人可曾怠慢你?”

    清明沉默了一阵,摇了摇头。阎在前面,看不到。

    “上次的伤好了么,脚还疼么?”

    “走路不碍事,只是,得慢些。”不问还好,阎这么一问起来,清明倒觉得脚踝开始疼了,连带着手上的伤,也火辣辣的烧起来。

    “转职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今年冬天以前就能安排妥当。”

    “是,谢阎大人。”

    阎回过头,狡诈地勾起嘴角。

    “谢过夫君”清明低下头,眼里含着的月光,就要流下来。

    阎捧起清明的脸,把一腔酒气灌进清明口中,唇齿相交处,拉出藕丝般的银线。

    清明被湖边萧瑟的秋风吹得发颤,他在心里算了算时间,想着今年也该尽了,昭文馆留下的事得快些处理,不能在离开时叫别人留下口舌。不过京城的流言,他还听得少么,那些指着他鼻子谩骂的邪辞,他都清楚的。即使已经声名败地,还要维护他所谓的“尊严”,什么是尊严,清明根本不知道。

    “昭文馆的那帮文人,自以为清要,不过是群走狗。也不知他们哪里来的胆子”阎拥着清明,知他这段时间受了委屈。整个朝堂谁不知秦喻璘是他的人,唯有昭文馆的横眉瞪眼,好一副清高模样。姓黄的倚仗年岁,挺着腰板卖弄文墨,成了众儒口中不把金钱名利放在眼里的“高洁义士”,他的门徒更是个个有傲骨,除了周公圣人,便谁也不放在眼里了。

    清明埋下头,把缠着纱布的左手覆上阎的手,温顺道:“夫君替我做主”

    “他们弄的?”阎问。

    清明只道:“伤口太深,疼。”

    阎忽然笑起来。

    清明不说话,埋在阴影中的脸上,泛起了苦笑。

    看那石泠湖残柳下的白面佞臣,正抱着枯树泛漾别情。他什么也没有了,他只得做个官场间的弄臣,骨子里已腐臭成这样,谁还投以青眼。

    清明,你还挣扎什么,不如在此间沉沦,以今恨复昔恨,做个千古罪人。旧梦里的温存,肮脏卑鄙的你根本不配啊。

本章已阅读完毕(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


  • 上一章

  • 返回目录

  • 加入书签

  •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