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1)

    他们说话这几分钟,孤零零被扔桌上的手机又震了几遍。电话那头像确是有什么急事,被挂断两三次仍锲而不舍打过来。好在宋晏程来似乎也只是为了告知他下午的行程,眼下目的达到,并不介意对方的打扰。他垂眼在消息屏上点触几下,嗡嗡吵闹的机器总算暂歇了动静。

    那人收起手机,又一次长久地看向他,该是预备要离开的前奏。云罗扶着他肩膀坐他腿上,睫毛簌簌抖着,半阖上眼,与男生接了最后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下唇被含住,咬了一下。

    他再睁开眼,宋晏程就走了。关上教室门前,还不忘替他熄了教室里通亮的灯。

    云罗在自己座位上坐半晌,好一会儿才想起动作,从书包内层里摸出另一个款式相同的手机。屏幕感应到触碰自动亮起,锁屏界面上如他所料浮起一条未读短信,发件人是串没存的电话号码。

    是没接到他的回复,才来了趟学校吧。

    叶宛真的走了。

    云罗安静地以指腹在冰凉屏幕上摩挲几下,没有解锁,只把手机放回了书包,照旧压进层层书本的最深处。

    又把桌面上摊开的书本习题一本本合上,分别收进桌洞中原来的位置。课桌很快恢复到原来的空荡整洁,他趴上去,轻轻闭眼,额头脸颊抵在另一人刚穿过的夹克外套,唇舌肺腑,皮肉里外,都落满了那人身上的气息。

    他不困了,但他忽然很想再睡过去。

    梦里会有皑皑的雪地,和北极熊吗?

    浑浑沌沌地,也许是趴久了,后来他真睡着了一小会儿。

    但云罗心里始终挂念着下午的事,睡也不安稳,不知是不是真梦见了什么,身体先于意识地战栗一下,自己就把自己弄醒了。抬头看看黑板旁悬挂的时钟,不过也才半个多小时。

    倒是因为多披了件外套,一觉起来,手脚都捂得暖融融。要不是这外套披在他身上宽大太多,又是和校服颜色大相径庭的深黑,实在惹眼,他都有些不想再脱。

    云罗把外套叠起收进书包,走去拉开两侧的遮光帘,又开了教室最中间一列的大灯。回到座位上,他抽出那本被宋晏程翻过的练习册,对着最后一道大题再一次安静列起算式。

    这么明显有人的教室,教导主任却没再巡查过他们这一层。

    快中午时,教室里陆陆续续回了一些人,都是拿上校卡准备提前去餐厅吃饭的。他们习惯了这位同班的孱弱,见他没被逼去外面参加活动也不稀奇,倒觉得理所当然似的。

    有一两个回得格外早,还问他需不需要顺便带饭,反正也就是跑个来回的事。云罗只是摇头道谢,做完手头的英语卷才一个人慢慢去了餐厅。吃过午饭回来,上午睡得足,并不困,又继续拿出月考试卷逐字逐句誊抄。

    抄写错题不费脑子。他越是心不在焉,图像反而有耐心画得越细致,每幅张牙舞爪的函数图都画得一丝不苟,清晰得像是刚印上去。

    就这样写一会儿,发一会儿呆,磨磨蹭蹭地,云罗渐渐也投入进去。直到课桌旁挂着的书包贴着腿传来一丝震动,他攥着笔的手跟着一抖,这才从自欺欺人的乌托邦里回过神来。

    漂亮隽秀的字迹断了开,笔尖杵在纸面上,留下一个细小的墨点。但那支笔没停下多久,很快又接着断掉的墨迹继续写了下去。

    抄完最后一个单词,合上书,堆叠归类,钢笔盖上笔帽放进笔盒。做完这些他才起身,拎起课桌侧面挂着的书包,合上桌椅准备离开教室。

    他书包里鼓鼓囊囊的,拎在手上有些引人注目。经过最后一排的时候,几个座位聚在后门边上的男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被偷闲玩游戏的刺激召回了思绪,扭过头继续兴致勃勃凑作一团。

    云罗注意到他们的视线,才想起自己书包里藏的那件外套。他在走廊上停下脚步,犹豫几秒,还是把外套拿了出来,抱在手上。

    这样也不算没穿吧。

    下楼的时候,包里手机又震了一次。云罗没作理会,正踏下倒数第二格阶梯,面前却忽地落下一层阴影。下一秒他被托住腰抱了起来,双脚短暂地离地,再一次落下,就已经离开了楼梯。

    高一教学楼的底层楼梯口,是个任何人远远经过都能一眼望见的位置,并不安全。但他没有被放开,环住他的两条胳膊依然收得紧。那人高他太多,怀抱硬邦邦的,也有压迫感,他只察觉到那人低了头,额前的碎发随即被往下压了压,温热柔软的触感,是一个额吻。

    然后又是一个。

    云罗被松开,乖且沉默地接受打量,眼前的老虎被新外套挡了尾巴和半边脸,估计那人抽时间又回了趟公寓。

    不出意料,他怀里抱着的那件回到了自己身上。宋晏程照例给他理好袖口衣领,干燥宽厚的手掌覆在他绒绒的后脑,带点力度揉了揉,像抚慰。

    “你脸色很不好。”

    外面有风刮过,带动枯枝残叶瑟瑟哀鸣,云罗拉着他外套前襟的手指捏紧了,纤细的指节泛起白。

    宋晏程在他的眉心鼻梁上胡乱亲了亲,“没事的,没事。不怕。”

    “我陪着你,很快就过去了。”

    他们从学校偏门离开。

    宋晏程回学校有多随意早不是个秘密,许多人猜不透他家背后的势力,又对其本人的暴戾脾性有所耳闻,偶尔八卦之余,其实也心生忌惮。但确实鲜少人知道,除了那些遮掩不开的考试缺席和缺课,他行事已经算是低调。

    毕竟是未经污浊的象牙塔,嗅到一点点外面世界的气息,都会敏感地缩回脚,躲进自己圈出来的安全区窃窃私语。

    偏门外临近郊区,走出不远就是一片空旷的停车场。云罗跟着那人来过很多遍了,眼下环顾一周,并没看到宋晏程自己的机车,也没找到宋家接送过他的那辆车牌号。

    宋晏程就走在他身后一点。因为不知道该朝哪儿走,云罗脚步有些迟疑,刚慢下来,肩膀就撞进了那人胸膛。

    男生扳住他肩,朝前面某个方向示意了一下,“我的车。”

    云罗顺着他目光看,视线停在一辆通体漆黑的商务车上。那辆车静静停在那儿,外观普通,看不出什么稀奇,却不知为何让人有些发憷。

    宋晏程走上前,替他拉开车门,护着云罗先上去,自己也跟着跨上来。两人坐的都是后座,云罗这才迟钝地想起往前看,驾驶座上那人回了个头,取下墨镜拿在手里,赫然是一张高鼻深目的外裔脸,并不是他以为的宋家司机。

    那男人像察觉到了云罗的好奇,并不回视,只低垂着视线朝他的方向略一点头,又转向他身边那人,嘴里飞快掠过几个像是嘟囔的音节。宋晏程和他简单交流几句,络腮胡司机就郑重点头,回过身发动了汽车。

    宋晏程的发音更清晰些,不像那络腮胡说起来那么含糊,云罗听了几耳朵,懵懂意识到可能是俄语。

    他又后知后觉想起,他见过几次的宋晏程父亲,似乎就是半个俄国人。

    只是因为母亲的血统,这点混血基因到了宋晏程身上被稀释地很快,小时候还看得出一点混血儿的长相,长大后除了眉目轮廓比别人格外深刻以外,一张脸几乎看不出什么俄裔血统。

    云罗这时忽然生出点不该有的好奇,想要转头去看一看。但他随即就意识到自己的忘形,攥紧了胸前的安全带,屏息只敢盯着车窗玻璃,连那上面偶尔印出的人影都避了开。

    车身平缓启动,掉头,悄无声息驶出停车场,融入繁忙的车流。

    他们要去的地方并没多远,位置却挑得刁钻,离开市区没多久就要进山。山道林道换着开,愈到后面愈人迹罕至,最后那段连路过的汽车也再看不见一辆。藏这么深,如果不是要杀人抛尸,那就是真的很安全。

    窗外葱郁映了满目,车沿林道继续往里开,慢慢已经能看到几栋连绵的白色小楼。又往前开了一截,就见远处一道沉重的金属大门朝他们敞了开,恭敬地任这辆车一路长驱直入,畅通无阻。

    这里的环境看上去更像是什么豪门庄园,而不是医院。但云罗仍未完全放松下来,直到车停进地下停车场,宋晏程带他按了上楼的电梯,都还紧张地抿着唇,手心一片凉津津。

    他下意识离宋晏程更近了一点,像刚啄破了壳湿漉漉顶出一颗小脑袋的雏鸟,话都不会说,只亦步亦趋地跟着人。他靠近一点,宋晏程就像洞悉了他所有的恐惧,直接抬臂将人揽进了怀里,没有再说什么宽慰的话,只如在学校那样不住亲吻他的额头。

    只是手臂锢得好紧,让人分不清是保护还是挟制,又抑或是两者兼有。

    轻柔的钢琴声起,云罗的心跳蓦地有些不稳。

    电梯,到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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