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楔子(1/1)

    罗临音第三次路过琴房时，那个人还在弹琴。美妙的琴声像跳动的精灵随着微风一齐飘出窗外，稍稍驱散了夏日的燥热。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人了。

    那是一个俊秀且青涩的少年，弹琴时的样子专注而认真，嘴角常常牵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

    少年不是经常来琴房，只是偶尔午休时间会过来。选择的曲目也很是随意，像是想到什么弹什么，偶尔是罗临音难以会意的古典音乐，一会儿又成了当下热门的流行歌曲。

    他都能弹得非常好，罗临音是这么认为的。

    少年一定非常喜欢琴吧。

    罗临音的画室就在琴房附近。

    这个琴房很少人用，毕竟楼下就有带钢琴的音乐室，不是谁都愿意爬上六楼来弹琴。但那个人像是不嫌麻烦，偶尔罗临音对着画得一团糟的画纸发呆时，只要听见琴房传来了使人安定琴声就知道，是那个人又来了。

    罗临音不知道他是谁、叫什么、哪个班的、为什么来这弹琴。

    事实上，最开始听到许久无人造访的琴房传出了琴声时，罗临音还以为是闹鬼了。虽然他也知道大中午的闹鬼实属胡扯，但那间琴房确实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不要说琴房，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六楼基本上就只有罗临音一个人。

    与少年初次见面的那天，罗临音小心翼翼地循着琴声悄悄走到琴房，没见着什么妖魔鬼怪，倒是见着一个侧背对门口坐在琴前认真弹奏的少年，那少年一点防备都没有，连门都不知道关。

    阳光穿过没拉好的窗帘照进室内，映上了少年专注的半张脸。他丝毫不在意盛夏里有些许恼人的日光，任由光线恣意照射，穿透空气中的尘埃，点亮抚摸琴键的手指，跃入罗临音的眼帘。

    美得像幅画。

    罗临音没打扰他，悄悄地来，又悄悄地离开了。像是只沿着平静水面低飞，想要落下点水又不忍打破这面光滑明镜的蜻蜓。

    回到画室的罗临音似是又突破了瓶颈，难得没有对着画纸放空，每一笔都流畅饱满。

    美得像画的光与少年倒真的成了他笔下的无声诗。

    从那以后，罗临音隔三差五就能听到那个琴房传来的琴声。时间一长，他似乎也能听懂少年透过琴声传递出来的情绪了。

    虽然名字里带了“音”字，且同样是艺术，罗临音对音乐的理解就比对画的要差远了。他不怎么懂音乐，也甚少接触它们。在听到一首曲子时，他甚至没办法分辨出弹的到底是什么，更无法准确地描述这首曲子想表达什么。

    但他觉得自己是懂少年的。

    少年人总是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他分明不懂音乐，与少年更是连一个正式的见面都没有，他却依旧自负地认为自己懂他。

    今天那个人好像不太开心，一首颇欢快的曲子硬是让罗临音捕捉到了丝丝悲伤的情绪。他终于忍不住第四次“路过”琴房，想悄悄看看那个人究竟怎么了。

    这一看可不得了，罗临音竟从那张倒映在黑色钢琴上的脸上看见了接连不断滑落的透明珠串——他在哭。

    少年手抚着琴键，琴音依旧清澈延绵。他死死地咬住嘴唇，眼底淌满了泪水。那一颗颗晶莹的蛟珠顺着他光滑的脸一直流到下巴，当他身子稍微往前一倾时，那泪滴便顺势落到了黑白分明的琴键上。

    罗临音心里暗叫糟糕，正想转身装作无事发生离开时，水一般流淌的琴声忽然停了下来。罗临音忍不住回头，却见少年已经转过身看向他了。

    他脸上还挂着泪水，就这么直直地盯着罗临音，浅棕色的眼睛里映上了罗临音的身影，咬得泛红的唇死死抿在一起。

    罗临音偷看过少年好几回，从没被发现过。也不知道平时完全感觉不到外界动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的少年今天怎么突然就回头了。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不好意思啊……我什么都没看见！”罗临音说着迅速回头往外走，一心想着要离开。

    “同学。”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过微哑和重重的鼻音，可以听出他已经努力让自己平静了，可说出来的话仍带着细微的颤抖。

    罗临音听过少年的琴声很多回，可听少年说话还是第一次。他的声音如罗临音想象的一般，是男生里偏软的调子。是夏天里清凉的，带着甜味的气泡水，又让他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喜欢的橙子味棉花糖。

    听见他说话的罗临音不得不又转过身，再次望向少年。只见他用一只手胡乱把脸上的泪抹去，向罗临音走来。

    “虽然这个请求很突然，但是……”

    “啊？”

    “对不起……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

    少年说话的语速又轻又慢，但动作却让人完全无法招架，还没等罗临音反应过来，少年就突然抱住了他。

    罗临音还没从刚刚尴尬的境地缓过来，转眼又陷入了新的难题，手在少年背后晃了又晃，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搭上少年的背，倒是少年的手越收越紧，发狠似的抱着他。

    这让罗临音感到有些手足无措，明明两个人根本算不上认识，为什么少年会突然……

    只好手悬空着任由少年抱了一会，刚想要推开时，却忽然感到肩上凉凉的。

    少年冰凉的泪透过夏日薄薄的衣衫沾湿了罗临音的肩，罗临音觉得自己的心也像是被这点眼泪浇湿了。

    明明有一万个推开他的理由，可罗临音的心海偏偏被这几滴眼泪激起了涟漪。

    都说有泪不轻弹，这都哭成这样了，那他心中的难过一定已经溢出他用来盛这些情绪的玻璃杯吧？

    难过像是会传染，罗临音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不出是感慨自己，还是在感叹少年。他终于还是把手轻轻放在了少年略显单薄的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

    今天没有一丝风，室外的树静静地立着，带着盛夏浓厚的深绿。阳光又猛又烈，闷闷的天气却像是要下大雨的前奏。

    不过才几分钟，对罗临音来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少年终于说话了，声音闷闷地：“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叫罗临音。”

    “好……谢谢你……”

    少年终于放开了他，罗临音如获大赦，丢下一句“不用谢”便头都不回地快步往自己的画室走。

    他自以为懂少年，高傲地把自己放在了少年的知音的位置上，可这一回姑且算得上是面对面的交谈上，他却发现他根本不知道少年在想些什么。

    说到底，他连少年是谁都说不清楚，他们不过是靠着琴声这点微薄联系的陌生人罢了。而就仅仅是这一点微弱的关系，大概也只是罗临音的一厢情愿吧。

    但让罗临音意想不到的是，在这场匆匆又尴尬的照面后，琴房便没再传出悦耳的琴音了。

    炎炎夏日里那如泉水般清凉的琴音和弹琴的明净少年，仿佛只是他在枯燥的作画之余做的一场美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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