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没有墓(1/1)

    比起原仲的葬礼，莫云轻的葬礼甚至称不上有什么仪式，远不如十余年前，她的第一次“葬礼”。

    那是在异国边陲，漫无边际的山野。大火过后，大片黑色印记烙在土地上，仿佛仍弥漫着草木烧焦后的气味。没有被摧毁的地方，罂粟枝叶摇曳，兀自在风里舒展，一派浪漫。

    从坍塌的废墟中挖出的尸体——与其说是人的尸体，更像一截焦炭——装在棺木之中，上头盖着雪白的绸绢，铺满大朵大朵艳丽的花。棺椁就埋在罂粟花田的尽头，山脚底下，不远处有小河淌过。墓碑上刻着原仲亲手写的字，唤她“爱妻”。

    葬礼就在河边举行，没有华丽的灵堂，但河岸上乌泱泱站满了人。有原仲的朋友、合作者、手下，还有大批种花的当地村民——他们拖家带口，满脸麻木，不得不来参加这一场送葬仪式。

    彼时，原三正躺在床上，浑身缠满纱布，手脚上绑着固定用的夹板。他一动也不能动，连呼吸都能牵扯得肋骨心肺一起痛。

    他眼睛肿得厉害，勉强睁开也只能模糊看见从窗户漏进来的阴沉天光。原三静静地躺着，听哀乐顺着山风飘扬，送进屋里时已微不可闻。

    他很认真地听，除了微弱的呼吸，就像一个死去的人。直到嘴唇上沾到一点湿润，有人来给他喂水，他便轻轻动了动嘴唇。小女孩儿搞不懂他想说什么，很茫然地问他是不是饿，是不是冷。问了半天，眼见少年放弃了，小女孩儿才答道，今天是葬礼，所以有点吵闹。

    当时，小女孩儿问他难不难过，他没说话。小女孩儿又小心翼翼地说，哭出来会不那么难受，他也没有哭。

    嘴唇上忽然沾到一点暖意。原三回过神，低头一瞧，闵楼正把一个保温杯怼到他鼻子跟前。

    “独家冬日饮品，特供。”闵楼打了个响指，很慷慨地与原三分享，“戴茹梦找我分半瓶我都没给呢，来，你尝尝。”

    “哪来的？”原三随口问，低下头，嗅到一股一言难尽的味道，“这是什么？”

    “我做的。”闵楼没有提连桓店里的小姐姐提供了远程指导，独自揽完功劳，给杯子里的东西做了概括，“人间美味。”

    原三不为所动，再次问：“是什么？”

    闵楼：“榴莲奶茶。用了很多榴莲，货真价实，人间美味。”

    原三抬起一手，将保温杯稍隔开：“你自己喝吧。”

    闵楼：“不用客气嘛，这么大一杯，我也喝不完。”

    下雨天，一行车正沿着高速公路飞驰，坐在前头的戴茹梦非常及时地回头：“我可以帮你喝。”

    闵楼：“你想得美。”

    怼完无关人士，闵楼又就榴莲奶茶的美味作了三千字详细描述，并杜撰了一系列养生功效。原三一言不发地听了三分钟，终于伸手，把保温杯从闵楼手里拿走了。

    闵楼兴致勃勃地看着他，原三把保温杯盖子拧上，还了回来。

    闵楼：“”

    “啧，没口福的家伙。”闵楼摇摇头，架着一条腿，慢慢悠悠重新拧开盖子，把一大杯奶茶“吨吨吨”地喝完了。

    葬礼要莫云轻的家乡举行。离市数百公里的南方城镇，不太发达，巴掌大的地方，步行也能在一个小时内从一头走到另一头。

    街边偶有摆摊的商贩，卖菜卖水果。与大城市不同，大白天的路上人挺少，大多是老人牵着小孩，慢悠悠地走着。

    车队从高速路下道，七绕八绕开进县城，十分引人注目。马路边上含着棒棒糖的小孩纷纷站定，好奇地朝车队看。闵楼倚在车窗边上，好奇地看回去。

    他显然没想到，原三的母亲出身于这样的地方。

    “她很小的时候就和父母一起出国了。”原三好像知道闵楼在想什么，解释了一句，“老房子早拆了，但她父母去世后，骨灰都送回了这里。”

    戴茹梦颇为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不太相信原三会主动提起这些往事。闵楼倒不觉有异，在戴茹梦持续睁大的眼睛注视下，伸手勾住原三的肩，把自己的下巴颏放上去，亲密地靠在一处，望向同一侧车窗外。

    车队很快穿过了整座城，开上县道。数公里后，原三吩咐停车，车窗外映出某陵园简陋的指示牌。他让所有人留在园外，带着闵楼独自进去。闵楼回头看了看，没料到所谓的“葬礼”大概只有他们两个参加。

    天倒是很晴，冬日阳光有温柔的颜色，闵楼伸了个懒腰，三两步跑上台阶，追上原三。原三拿着莫云轻的骨灰坛——素白的小瓷坛，一丝花纹也无，看不出身前事的半点痕迹。

    这座小山离小镇已有段距离，背后是河。陵园占据了大片向河的山坡，一行一行墓碑整齐地从山腰延伸而上，最顶上铲了一大片平地，修着几座白砖灰顶的二层建筑。

    阳光下的公墓没有任何阴森气氛，一些墓碑刻好了字，一些墓尚空着，放骨灰盒的石龛顶板斜在一侧。有的墓碑高大华丽，有的简简单单没两条花纹。工作日的下午，半个扫墓的人也没有，路边零散搁着烧纸用的铁皮桶。不远处的菜地旁边搭了几根竹竿，下头一地炸过鞭炮。

    再普通不过的一处陵园，甚而有点简陋。闵楼站在墓地中央的台阶上，四处打量，问：“你外公外婆，是在哪儿？”

    原三一怔，他对这个称谓着实陌生。数秒后他才摇摇头，指向山顶那几座小楼：“不在这边。他们没有墓，就放在骨灰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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