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 (五)(1/1)

    青玉案  (五)

    宫人传话到大理寺寺卿戴弦那儿时,她正与女儿在帐中玩耍。

    听闻陛下召见,她眼皮一跳,随即遣女婢拿些小钱塞给传话的宫人,自己则递上一碗放凉了的甜香面茧,轻声细语地询问圣上为何召见自己。

    宁可得罪共事的官员,也别得罪宫闱内的近侍这是鸾和女帝登基以来,一代代朝臣总结出的至理箴言。

    身为天子的帝王一旦放松礼法,纵容地位低下的近侍僭越到朝臣的头上,三省六部九寺与各道、州、县便会随之紊乱。

    所谓犯上作乱,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大楚的朝堂从来不缺满腹经纶的聪明人,但聪明人往往比常人更爱惜自己的脑袋。

    是于宰相有要事商议,才提请陛下传您去一趟,除您之外还请了突厥来的使臣大人。宫婢避开送来的甜汤,冲戴弦福了福身子。别的小人也不敢多听。

    使臣?哪个使臣。

    是突厥可汗的长子,顾公子。宫婢有一答一。

    阿史那摄图?于雁璃能有什么事需要用他?戴弦暗自琢磨着,随宫婢出帐。日薄西山,天际浓稠的红压向一望无际的绿野。春风混杂着新鲜血肉的腥气,扑面而来,双颊好似蒙上一层未干的羊血,又腥又热又黏。

    千万念头在脑海纠缠,短短的距离,戴弦竟走出一身汗。她捻着袖子揩拭额头的细汗,快步走向端坐在最高处的金帐。

    青纱帐外,容貌姣好的侍女左右各站一位。二者向戴弦行礼,纤纤素手撩起一点帘幕,好使她躬身穿过。熏人的香雾海潮般涌来,先前萦绕在戴弦鼻尖的血腥顿时被眼前的浮华所掩盖。

    好一个贼喊捉贼,于宰说得当真透彻。伴随一声轻笑,女子窈窕的剪影浮现在戴弦眼底。不过距离大理寺结案怎么着也有个十天半月,怜清想知道,于大人为何不在前几日早朝给母皇陈奏?非要在春猎害母皇扫兴。

    戴弦心口突突直跳。

    吴王陆怜清讲话一贯绵里藏针,先抬后砸。方才一番话先是顺着于雁璃砸了对家,又话锋骤然一转,将枪口对准于雁璃。寥寥几句,里外都是人,里外都不是人。

    戴弦与太女、吴王同朝为官三载有余,深知两位皇女的脾性,尤其是吴王陆怜清,同父亲九霄公子一般,表面瞧去是个好相与的人,实则手段狠辣。

    她毕恭毕敬地上前给圣上行礼,又给在座的几位皇女、宰相作揖。

    正好戴弦来了。沈念安冲戴弦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坐下。于宰相怕是醉酒,不清醒,硬说陛下的禁军在东西市恶意纵火。你处理上元走水的奏议我是看过的,你来说说。

    沈念安话音方落,不同方向的几束目光一齐落在戴弦身上。

    戴弦沉吟片刻,忖度道:有关上元的处理,臣已在奏议中写明。杏月经陛下恩准,大理寺与刑部一同捉拿贼寇,如今各项损失已同户部报备,犯人则交由刑部处置。具体事宜,于宰相还需寻夏尚书细问。

    她特意搬出女帝批阅过她的奏议来压于雁璃,为得便是不提过程,只谈结果。

    找夏鸢?哼。于雁璃冷笑。戴弦啊戴弦,你亲手写得奏议,总该知道自己查了些什么。

    陆重霜漫不经心地转动着瓷盏,淡淡笑了声,道:于宰相,您光凭戴大人的奏议和一封来历不明的信笺,就开始质疑大理寺的办事与本王的清白唐突了吧。

    嗳,别这么着急为自己说话,陆照月含沙射影,还有一个人没到呢。

    你说得左不过是顾鸿云,陆重霜道,本王着实奇怪,太女殿下不信大理寺的话,非要等一个外族人来居心何在?

    少阴阳怪气地说我勾结外族人!陆照月拍桌。到底是谁欺上瞒下、暗结党羽,还说不准呢!

    说事只管说事,莫要为小事伤了和气,陆怜清正打圆场,忽而瞥见倚在男宠肩头的鸾和女帝一脸倦意。

    她起身,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女帝身旁,温声道:母皇,您可是又头疼了?

    女帝挽住陆怜清的手,低声道:无碍,你们继续。

    陆照月见陆怜清先自己一步献殷勤,慌忙喊道:幺娘!还不快去传太医!

    这头幺娘接旨,那头宫侍传来通报。

    顾鸿云到了。

    男人身着玉色菱纹圆领袍,是与春光正相符的打扮,白狐毛的系带旁挂一木兰绣囊,胡味甚浓的大翻领颇为拓落不羁。

    有段时日没见,头一眼,陆重霜险些没认出他是阿史那摄图。

    他给女帝三拜行礼,坐到于雁璃身侧。

    于宰相,戴某一向敬重您老。戴弦说着,眼珠子悄然一滑,瞥向顾鸿云。可您让一个外族人登堂入室,有失妥当。

    顾鸿云道:寺卿,鸿云此番前来,是为讨一个公道。

    公道?沈念安挑眉,隐隐预感到于雁璃此回是铁了心要发难。

    是。顾鸿云坦然道。大理寺结案后,我请鸿胪寺派画师为狱中的突厥人描摹画像,再托驿站将这些画像带回草原,以便告知家眷。不曾想几日前,母亲回信与我,说这些入狱的族人皆以行商为生,从未参军。鸿云深感此事蹊跷,又听闻于宰相是一代贤臣、刚正不阿,这才请她出面彻查此事。

    鸾和女帝拧眉,语调拖拉地唤了句:戴弦

    臣在。

    说说吧,鸾和女帝道,事是你办的,现在人家来讨说法,你要担起责任。

    戴弦头皮发麻。

    彼时碍于于、夏两家的争斗,以及三位皇女的博弈,她并未彻查上元大火的主谋。眼下旧事重提,顾鸿云又代表突厥当面责问,她怕自己一出口就是把柄送到于雁璃跟前。

    徇私枉法,这可是个大罪呀。陆照月趁热打铁。戴大人,您是为哪位不得了的大人物做事?居然连母皇的旨意都不放在眼里!

    微臣不知太女在说些什么,戴弦四肢着地,朝女帝重重磕了个响头,陛下,臣任大理寺寺卿已有六年。这六年来,臣为大楚鞠躬尽瘁,从未有过结党营私的念头!望陛下明鉴!

    你会不知道?于雁璃背手,抬了抬声调。好,你不知道,我知道,我替你说!

    帘外的风骤刮了进来,只短短一瞬,席卷而来的暖风冲散了弥漫在屋内的香雾。热浪自背后袭来,不一会儿,戴弦便又嗅到了入帐前那粘稠的血腥。

    查上元走水是大理寺的责任,也是你戴弦的责任。王子殿下远道而来,为得是与我大楚结百年之好。而你为讨好权贵,不惜颠倒黑白、栽赃无辜!这纵火的不是外人,而是自家的鬼!是自家的贼!是为陷害忠良贼喊捉贼!于雁璃振振有词。戴弦,回话!究竟谁指示你这么干的,你又收了谁的好处!

    未等戴弦说话,一阵清朗的笑忽而剖开剑拔弩张的气氛。

    陆重霜讥笑着缓缓站起,呼唤一只调皮的猧子般,冲顾鸿云招招手。顾公子,本王也有事想问你。

    她眉眼和煦,目光清朗,可落在顾鸿云眼里,笑面遮掩之下的分明是凌厉的杀意。

    顾鸿云垂下眼:晋王请讲。

    您既然觉得大理寺的结案有古怪,为何不提请鸿胪寺上报,而是寻到于宰相?

    顾鸿云道:鸿胪寺职不在此,而鄙人又凑巧同于宰相碰见。

    好一个凑巧。陆重霜道。那伊然可汗除却与你说这些突厥人从未参军外,可还说了其他东西?

    顾鸿云稍稍一顿,道:不曾。

    这些经商之人离家多久?

    鸿云不知,顾鸿云说,兴许是四五载

    当日本王带人去往西市救火,却遭刺客袭击。事后经查验,几位乃突厥女子,且身手不凡。陆重霜缓缓勾起唇角。于宰相,您对此可有异议?

    于雁璃眯起眼看向陆重霜,最终轻微地摆摆头。

    于宰相,本王奉圣上的旨意远赴边关,为大楚守了两年的雁门。这两年,征战无数,死伤无数。试问哪个突厥人不恨本王?不想着要扒本王的皮,抽本王的骨?陆重霜道。如今顾公子用四五年前的未曾参军,为自己牢狱内的族人开脱。而您身为大楚宰相,靠一封信笺,就口口声声说朝堂内有鬼,那本王问您,内鬼是谁?您但说无妨!您只要开口,本王即刻带兵将她捉拿归案!

本章已阅读完毕(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


  • 上一章

  • 返回目录

  • 加入书签

  • 下一章